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青花坞》作者:沧海氏 文案: 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被假象蒙蔽双眼的人丢失了此生挚爱。 被执念所困的人苦苦奔忙于梦境之中。 贪嗔爱痴,一念荒唐,所爱或所恨,皆需原谅。 这是一段琐碎的风月故事,更是一曲谱写不尽的缠绵妙音。 三生难测,行过回头,好在空堂檐下,你在等月,亦在等我。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夙 ┃ 配角:甚多 ┃ 其它: ==================   ☆、第一话   “啪”一下,听醒木一声响起,隔着层层软烟罗,只闻其声,难见其人。   说书人轻咳一声,嗓音雄浑沉重,他接着道:“前云藏神女与寂涯上神之事已言毕,今日老朽便再来说说那九重天上,浮生殿之主。”   堂下立即有人言道:“此书又何来?先生莫要胡牵乱扯,荒唐言之。”   堂上说书人听了,面容难察,声音却是带着笑意,“茫茫红尘,其中人儿或情或痴,或乱或溺,于说书人不过是费些口舌。你言此书何来,老朽亦难答,不过既入枕梦楼,只管听了便是。”   人群中有人低笑了几声,然后相互打趣。   “那此事是悲是喜?”   说书人再次笑道:“喜也罢,悲也好,都深有趣味。”   见堂下再没了疑问,说书人才颔了颔首,轻声一咳,接着道:“此开卷第一回,便要从九重天上重涵宫说起……”   有茶小二填满了各桌的清茶,见四周此刻亦没了什么吩咐,便也随着寻了一处坐下。   说书人款款道来,而在堂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有人又向茶杯中添了些许水,伴随着身子前倾,几缕墨发从幕篱中散落出,扣着一个银质嵌月长石的发环,那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莹白的手指搭在桌上,带着致命的气息,只是人却对四周毫不搭理,仿佛远离了尘世一般。   三楼雅间笛韵绵长,婉转动人,但具体唱得是什么曲子,却又难以听出。堂内的听书人皆知角落处的人是这枕梦楼的常客,至于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又为何总是停滞在这里,却无一人知晓。   时至春日,有片片皎白的梨花自外飘入堂中,空中浮动着淡雅芬芳,沁人心脾,而那人的衣袖上亦带着浅浅花香。   有人经过枕梦楼,听着里面的话文,迟疑再三,掂了掂手中的折扇便也进去了。   楼前的牌匾上,枕梦楼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却少有人知道枕梦楼原先并不叫枕梦楼,只是一座无名茶坊罢了。   只是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十年亦或是百年,凡俗已逝,谁人知晓多年前,在那个梨花栖枝团若雪的时节,一个身着靛蓝白锦流纹云袖的男子,衣袂翩然,而身边立着一名曼妙女子亦巧笑嫣然,两人驻足于楼前,许久之后,才听得女子淡然道了一句:枕上晚妆绝幽香,梦中人归楼还空。   由是,枕梦楼一名定下。   斜阳撒辉,潺湲细水转过山岗,越过丛林,自孤岭泻出,四下静谧,可沉寂的森林中突然一声厉喝,不过片刻功夫,便见紫烟浓浓笼罩,扭曲了整个空间。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雾障!”姬幽影一扬手,黑衫白裙流连于碧草丛间,一头皓发稍有些诡异。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一线黑色迅速逃离,有一人紧随其后。利剑出鞘,黑影凝聚落入阵法之中,不停地挣扎嘶吼。   “山狼么?”身着碧色短裙的女子撇嘴看着落入阵中的东西,抿唇沉吟片刻,然后手中的利剑便刺入阵中。   “百鬼结印!”   突然飞来的几道金色符印阻挡了她的剑势,女子眉头蹙起,一阵闹心,然后烦躁地看着身后紧随而来的人,目色清冷,“姬幽影,你在干什么?”   “止愚……”匆忙赶来的人松了口气,然后有些无奈地摇头,收回了金符,左瞧瞧,右瞅瞅,然后笑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只山狼身上没有血腥味吗?”   “那又怎样?”止愚眯眼,再次提剑冷声道:“原初之森,遇妖则杀。”   “别听那几只老古董的话……”   姬幽影有些哭笑不得,刚拉住她的衣袖,眼前却一闪而逝刺眼的光,紧接着天地动荡,须臾之后,地上的两人与那山狼再不见个踪影。   再次睁眼,一片虚无。   止愚翻了个白眼,然后将剑放入虚界之中,冷哼一声,“要我说,方才只要斩杀了那只山狼就没事了,现在倒好,不知被拉入什么鬼地方了。”   “别这样了……”姬幽影跟在她身侧,笑着调解道:“现在也没有什么危险,不是吗?”   似乎为了应景,她话音方一落下,脚下站着的地方又猛然一颤,姬幽影额间落下几滴冷汗,再次干笑一声,“巧合,巧合……”   一声巨响,两人皆站立不稳,而止愚一个翻身便进入另一结界,黑暗彻底降临,两人沉入。   恍惚之中,似乎有水滴的声音,止愚一怔,水滴似乎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刺骨冰寒。   不,不是水滴,是眼泪。   眼前一晃,止愚猛一睁开眼,但见自己浮于虚空之中,周身则飘荡着剔透的泪水,每一滴泪水中都囊括着一段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   为什么?止愚不语,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跌入了他人的梦境之中。   “为什么要抛弃我?”那道凄然的声音再次传来,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点星光,然后渐渐扩散开来,星光之中有一团黑影,透过灵魂,可以看到其中的山狼。   “虫儿虫儿慢慢飞,芽儿芽儿快快追,谁家的孩子寻得家儿归……呵呵……”稚嫩而又充满童趣的笑声传来,星光中可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女孩漫无目的地在森林中奔跑。   女孩儿的声音很是清脆,她怀里抱着一只幼小的山狼,发髻上也落着蝴蝶,“我叫月芽,不如给你取名叫小月好了。”   “小月,小月……”女孩儿如获至宝般抱着怀里的小东西在林中欢快地跑着,忽然之间,画面一转,女孩儿愤怒地将手中的石头掷向山狼,一边大喊:“滚开!离我远一点,你这个妖怪!”   山狼低吼了几声,带着满身血痕不断后退,然后看了眼女孩儿,不舍地离开了。   “喂,小崽子,那只山狼呢?”   “不知道。”女孩儿没有理会身后的几名大汉,她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扔入水中,声音冷冷。   “不知道?你成天养着它会不知道?”其中一人扯过她的头发,直接将她提起,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男人一阵恶吼,“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只山狼有多值钱,养你这没人要的东西几辈子都够了,居然弄丢了!”   “他不会回来了……”   “呸!”男人吐了一口腥沫,然后揪着她的头发狠力一扔,“你赶紧去把那只小妖怪找回来!”   头磕到石头上,一阵发麻,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石子儿扔向他,男人后退一步,随即破口大骂,“果然是没人养的东西,一点教养都没有。”   男人说完便一脚蹬在她身上,措不及防地,那个孩子竟滚入水中,连挣扎都没有。余下几人见了,慌张地咽了口唾沫,面色发白,“这……这怎么办?”   “怕什么!”男子目光扫过那几人,身体不由得也是一颤,随后又恢复了冷静,“不过是个没人养的野东西,死了就死了,谁管呢?”   男子回头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河水,连忙后退了几步,然后催促着几人离开。   “好孤独……谁来救救我……”   一道声音仿佛如薄纱般传来,止愚眉头微微一扬,突然瞥见了一抹雪色,她眼底掠过一丝疑惑,随后提气至姬幽影身后。   在止愚陷于过去梦境的同时,姬幽影亦沉浸于梦境之中,只是现在比她早出来了一步,率先到了山狼身边,不过姬幽影很庆幸自己先到,若是止愚先出来了,以她的性子,等她赶到时,必是一番血腥不能直视的场面。   她太了解止愚了,只是不知,那家伙究竟是和谁学的,重涵宫里的那几只老古董中,就算是云归,也不见得有她这样暴力。   一想到云归,姬幽影不禁打了个寒战,暗自咒骂自己一番,好端端地怎地想起那个天人难忍的仙界第一“雷神”呢?   “你很想见她吗?”   空渺的声音传来,姬幽影抚着山狼的额头,叹息一声,“我看到了,无尽的黑暗包围了你,忘不尽的悲伤,可是小月……她为救你而死,灵魂本就在你体内啊……”   姬幽影抬起眼眸,其中仿佛掩盖了百年沧桑,伴随着她的一声叹息,有一丝萤绿色的光从山狼额中飞出,最后幻化出一个人形。   “小月。”   小女孩儿歪着头,嘴角挂着纯净甜美的笑意,双手展开,仿佛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孩子第一次见到山狼时的情景。   而那山狼亦化成一个清秀的少年,低下身子,将她抱入怀中,眷恋地在她脖颈间乱蹭,双唇微动。   夜空渐渐破碎成星,结界消失,终于露出了这座深林原本的样貌,姬幽影看着相拥的两人,嘴角亦挂着淡淡而又温柔的笑意。   相拥的身影渐渐消失,伴随着虚空中的梦境,永远的留在了一起。   ☆、第二话   且说姬幽影解决了山狼一事后,不禁拍掌,一阵欣喜,好不容易松下了心神,却在看到身后之人时,那些方才堆起的仙灵,瞬间垮塌,渣都不剩。   她一双手还持续着方才拍手的姿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人。地上尚不及她腰际的女童,此时正睁着幽静若古井般的眸子看着她,深邃远古的黑暗吓得她一阵轻颤。   可那一身碧衣短裙与发尾处红绳上的两颗藏花珠玉都在向她昭示,眼前的人千真万确,保准了是止愚没错。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止愚伸开了软胖软胖的小手,细细打量了许久,“……大抵是仙灵被吞噬了些许。”   姬幽影扼杀掉想要捏她小手的邪念,右手搭在她的软发上,“那……”   “幽影小美人儿!”   她还未开口,便听见有人喊她,仰头便见两人越过云雾而来,而其中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正摇扇看她,嘴角挂着欠拍的笑意,“啧啧,都说了不要乱跑,怎么这么不听话。”   “咦?这个小娃娃是谁家的?”男子收起骨扇,盯了她许久才将手放在她头上,嘴角一抽,“莫不是止愚那个杀人小狂魔吧……”   “楚奕珏,把你的贱爪子拿开!”止愚一只手拍开头顶的爪子,然后双臂环胸,沉着脸。   “噗哈哈……”楚奕珏看着面前顶着一张娃娃脸,却偏生带着毫不与她相貌相符表情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我说,你这样子是在演千年老妖吗?”   “奕珏,”身后的男子突然淡淡开口,然后瞥了眼姬幽影,道:“一会儿还有云归导师的课,早些回去。”   “没问题。”楚奕珏眨眼一笑,然后摇扇走到姬幽影身侧,“来,先给我和白夙讲讲,分别这段时间,你们在原初之森都干了什么缺德的好事?”   “也没有什么。”姬幽影摇头,然后恍然觉得身后的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止步,有些不解地回头,“止愚?”   她这一声轻唤,令其余两人也同时顿步,楚奕珏眸色一闪,努力憋着有损形象的狂笑,然后摇扇掩唇轻笑,“小短腿,步子再迈大一点,不然迟到了云归老师的课,有你好果子吃。”   姬幽影面容有些扭曲,实在不忍直视楚奕珏那一张欠打的面容,她扶额正打算上前抱着止愚,而身侧已闪过一道身影,有人快她一步。   只见白夙缓步走到止愚面前,然后蹲下身子,右手食指点在她的眉心,须臾只见蓝泽萦绕,然后白夙收手,“仙灵受损而已,这几日多修行便好。”   他转身走开,而止愚却迅速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有些绵软无力,“白夙……”   白夙回头看着紧攥他衣袖的小手,微微不解,而止愚见他回头,便松开了手,然后张开了双臂,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姬幽影脚下一滑,所幸拉扯住了楚奕珏的衣袖,才不至于失了体态,止愚这是干什么,显而易见是让白夙抱着走啊!   可那白夙是谁,重涵宫第一弟子,性格清冷,六界四族纵有女子好之,也只敢肖想而已,与重涵宫内人说话已是绝见。而更令姬幽影大跌眼镜的是,那白夙居然弯腰将地上的人抱起,然后坦然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喂,别太惊讶,你看。”楚奕珏点了点她的左肩,然后指向两人。   “那是……”   姬幽影一愣,只看到止愚的小手攀着白夙的脖子,眯眼便见模糊不清的雾影从白夙体内跑出,然后进入止愚手中。这是,止愚在偷取白夙仙灵啊!   不过这么明目张胆,又有主人默许的行为,应该不能称之为偷吧?   姬幽影瞬间跪地,一脸艳羡,“果然不愧是大弟子,仙灵多的都可以白送了。”   常言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而那九重天上有一特殊存在,便是人人敬畏的重涵宫,重涵宫每一届弟子为八人,皆由灵仙亲自选定,而选入重涵宫的弟子虽来自六界四族,但细究其身份,除了灵仙,天上地下,无一人所知。   当然,世间没有绝对的事情,时间久了,偶尔也会出现几个另类,比如本届出自人间的弟子——白夙。   凡人修道成仙者不在少数,可有白夙此等仙骨之人,而又入重涵宫修行的,细算几万年,也就他一个而已。所以一入九重天,身份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年之后,白夙修为直破其余七人,在九重天上掀起一层巨浪,因此被苏木记为《四海朝谈录之风云榜》第一人。   按照仙灵来排,白夙绝对可以稳坐一品上仙之位,但其人只要在重涵宫一日,便只是重涵宫弟子。   重涵宫八名弟子一旦全部达到七品上仙之位,灵仙才能去魂兮山请节华尊者亲自为八人授课。而说起这节华尊者,便又是九重天上一风云人物,当年节华已尊居一品神位,只需一步便可入上神之列,只可惜,那一次天劫终是出了差错,由此他便退居尊者,自重涵宫创立至今,便一直接管,其中尊位自是难以比拟。   自混沌界亡至今已有数十万年,太平盛世已久,纵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不免闲暇之时唠嗑些趣事,比如,六界四族第一重头戏——节华尊者曲折悲怆的感情史。   说到这段感情史,便不得不将另外一个主角拉进来,混沌遗神弑苍。   《四海朝谈录之浮屠族志》中有载:北水之地南行四百余里有一水泽,四周碧滩,不可入。闻其中有山焉,拔地而起,高与天齐,云雾缭绕,曰浮葬一水。有宫茕茕孑立,壁如凝脂,雕栏成朱,玄玉为地,日夜难辨也。山之四方设坛,有妖兽虚成,其音若虎啸,守山食人。   而那浮葬一水便是这位混沌遗神的栖息之地,混沌众真神湮灭之后,天地混乱,上古魔族横行无忌,仙帝携众臣平定,划六界,分四族,并在妖界与冥界交替处立了一通天石碑,前身镌刻各界各族文臣,后身镌刻各界各族武将,其排名由天地择选。   可等到所有人去了那通天石碑处,却发现石碑后身顶部的名字闻所未闻。这天下本就是打下来的,初时定是以武者为尊,于是众人寻查数年,方知那北水之地还遗留了一位混沌界真神。   但在持续了一年多的等待无望后,众人便离去了,还这北水之地一片清净,而再次传出这位真神的消息时,已是仙帝即位百年后,不知为何,佛望山上的寂涯上神竟走了狗屎运,避开了虚成妖兽,入了浮葬一水。   也是从那以后,众人方知这位四海谈之皆色变,万生敬仰的真神乃是一女子。   此消息一出,众人哗然,是以那百年来都是这位真神的传言。   传言弑苍真神美若皎月,手执帝羽剑令太古魔神惧畏,传言弑苍真神一袭黑羽赤纹裙行于弱水之上,一曲沧海玉烟可引海之仙灵。传言诸多,可真正将这位真神拉入红尘之中的,却是节华尊者。   两人如何相遇的,怕是只有寂涯上神知晓详情,而苏木那《四海朝谈录之节华篇》记载的是,节华尊者一次受伤,神志不清中倒在了北水之地,所幸寂涯上神前去拜访遇见了,才带着他入了浮葬一水得美人相救,恰好寂涯上神与节华尊者相交已久,便自然而然住于浮葬一水,然后撮合了一段姻缘。   可后来不知怎么了,这六界四族羡煞的一对鸳鸯却琴瑟失调,一夕之间情缘尽断。   其中说法不一,只是从那时开始,弑苍真神便没了消息,而节华尊者亦回了重涵宫,身边多了一名名叫泽兰的女子,这般情形,众人也都猜出个一二,但碍于身份,也都缄默不言,唯有那苏木所手书的册子,六界四族暗下广传。   再后来,娲皇氏在大荒山无稽崖补天所用的三万六千五百块顽石之中,其中一块突然出现了裂缝,紧接着四海倒灌,生灵涂炭。   那一日,所有人至今记忆犹新,只记得浑噩之中突现一抹红光,然后便见一身冷丽的女子手提一把清灵长剑,玄裳上的凤凰花如火般张扬。众人还未看清那人容颜,便见她抬袖一挥,竟将那裂痕修补好了。   仙帝等人还未来得及叩谢,女子已然离去,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弑苍真神,虽未瞅见其真容,却也是被那满身清冷震慑到了。   自此以后,这位弑苍真神算是真的销声匿迹了,可其中与节华尊者的事情到底如何,却是没一人知道,两人再未见面。   按照苏木话本子所言,便是弑苍真神不忍面对与节华尊者的这一段情缘,闭关于浮葬一水,甚至与寂涯上神也断了联系,从此再未踏足万丈红尘。   ☆、第三话   却说天上红墙沥粉,鎏金长檐。凡世四月清风徐徐,熏梅染柳,九重天上清泉涓涓,三里地中的歆音亭,高柳簇桥,清流自石桥下淌过,于歆音亭旁稍作歇息便遗留下一汪湛蓝色的小潭。   临水的歆音亭上垂落着碧玉般的丝绦,似拖烟拽雾,一眼望去很是惬意。   “蠢货!”   当然,前提是没有这一声吼。   吼声一过,娇柳吓得枝叶颤了三颤,歆音亭上的画料落了又落。潭上坐着的屠灵持竿倚着柳树,右手晃着酒葫芦,摇了摇头,确定左右耳同时清明后,沐着暖阳,解了酒塞。   “蠢货!一群蠢货!”   手中的酒葫芦一惊,吓得屠灵伸手捞了几下才得手,确保手中的酒未洒一滴,他转头看着几缕青翠后的人。   个子稍显高挑的人是他们的导师之一——云归。下方从左到右的人依次为白夙、楚奕珏、姬幽影及……一个小不点儿?屠灵眉毛一挑,呃!约莫是止愚那个杀妖小狂魔吧。   屠灵打了个哈欠,又吃了口酒。   “看看你们,啊……”云归气得来回踱步,眉毛都飞了起来,“不过在原初之森最外一层走了一圈就成了这幅鬼样子,平时是怎么听课的,回去,把老子上次讲得东西抄一百遍,不,两百遍!”   云归握拳,然后愤恨地从几人面前掠过,口中念念叨叨地,“怎么就教了一群小笨猪……”   姬幽影嘴角一抽,还未来得及咒骂,耳边突然又传来一个祥和的声音,“老犟头给你们出什么难题了?”   抬头,便见一老者拄着拐杖,长须曳地,目光柔和。   “灵仙导师。”几人拱手一拜,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如释重负。   “哎,不用多礼了。”灵仙左手抄进衣袖中,翻腾了许久,然后取出一个天青色的小瓶子,眯眼笑了笑,乐呵呵道:“今日讨到了一颗聚宁丹,明日的课便去潇湘潭上吧。”   聚宁丹,在各色聚灵丹药中居于首位。   几人眸色一亮,灵仙拄着拐杖笑道:“别板着个脸,上我的课可不大好……”   他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离去,在出歆音亭时,又眯眼,抬手指了指一直闲坐看戏的屠灵,“去通知其他人,如有迟到者,责罚归你。”   若说众位导师中最让人喜欢的,便是这位灵仙。众位导师授课地点随时改变,而最轻松的莫过于灵仙所选的地方,即可听学,也可赏景游玩,与一向偏执于地狱鬼林的云归大不相同。   但灵仙的课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得谦让,也并非教人不要谦让,而是他的课以对战较多,若是你让一下,我让一下的,便很难看出每一个弟子所缺什么,又擅长什么。   是以明日潇湘潭不免要动手动脚的,可八人之中,唯有白夙最强,若是单对单,那聚宁丹哪里轮得到其他人手中,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夜,几人心中暗下决策,不联盟,遭雷劈。   可屠灵真正游说完,却是少了姬幽影和止愚那两人半弱半残之人。   却说次日,等八人抵达潇湘潭时,灵仙与另一位导师寻骨风已闲聊许久,见人已到齐,灵仙也不多言,抬手就将丹药瓶子扔到空中。   白夙捷足先登,而其他人同时四散开来,然后紧逼白夙,丹药瓶子被夕冷一 踢,飞向别处。   几人围着白夙,却未再动手,画面一转潭边,因着仙灵还未恢复的小不点儿止愚正十指相扣朝下,手背托着脑袋,黝黑的双瞳看着他们,转啊转地,而姬幽影则盘腿坐在她身侧,未曾加入混战。   “五人联手亦不敢轻举妄动……”寻骨风眯眼打量着潇湘潭上的人,颔首笑了笑,“灵老,不知你看好哪一方?”   灵仙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发间的木簪落下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青鸟,思虑了良久,方才笑看向潭边,“老朽倒是看好那两个小娃娃。”   寻骨风目子扫向那两人,想了想,眉头一皱,“一个暂失了仙灵,一个九品上仙,这胜算如何来?”   灵仙仰头,眸中含笑,“年少,是最能创造奇迹的。”   言罢,两人再未出声,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争斗。而此时,止愚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又含笑看着身侧的人,“姬幽影,你想要那聚宁丹吗?”   “当然想了。”姬幽影握拳,眼底满是兴意,可在看到白夙时,便好像一簇火焰被浇了一桶水一般,熄灭了,“但是我更不想讨打。”   姬幽影如今已至瓶颈,很难突破九品飞升,而那聚宁丹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止愚右手抬起,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整个人便如泥鳅般悄然入了水,远处,依旧争斗不断。   袖袍猎猎,白夙一手汇聚真气稳住远处的瓷瓶,一手抵挡住面前人的攻势,末药见此,与琐阳相望一眼,身影便如风般掠至白夙身后,左手一斩,便切断了那真气,白夙翩然后退,然后与琐阳同时扑向瓷瓶。   瓷瓶入水,白夙先一步接触水面,眼前水花溅迷了双眼,而一双手已先他一步抓住了瓷瓶,白夙手掌一击水面,一个翻身,与此同时,止愚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出水蛟龙般跃出,白夙紧随。   天青色的瓷瓶落入白夙手中,她心中暗惊,手下动作更快,余光瞥见白夙身后飞来的几人,止愚抿唇,右手迅速绕着白夙的臂弯。   瓷瓶再次飞向空中,止愚仰头,按着白夙的手臂将自己撑起,整个人从白夙肩头翻至他身后,足尖一踢,将那瓷瓶踢向岸边,稳妥妥地落入姬幽影手中。   局势突变,面对如此大转弯的情况,白夙的双眼依旧宁静如潭,只是左手拽着那险些又掉入水中的小家伙,仔细看去,那双宁静如潭的眼中却是夹杂着一些无奈地光泽。而身后几人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潭边的“渔翁”。   灵仙抚了抚长须,视线一一扫过几人,然后微微点头轻笑道:“今日到此为止,聚宁丹归幽影所属。潇湘潭仙灵浓郁纯粹,你们暂留此处,夕冷、末药及琐阳打坐三个时辰,屠灵和白夙一个时辰,奕珏两个时辰,止愚……”   灵仙看着她那墨色的双瞳,沉默了许久才抚须道:“还是先恢复原样再说吧。”   几人颔首领命,而灵仙与寻骨风则悄然离去,留下八位弟子择处吸纳仙灵,一般来说,品阶越高的人,看到的仙灵数越多,越清晰。   白夙四下望了望,然后几个起落便盘腿坐在一方巨石上,还未闭眼,便见止愚蹑手蹑脚地,拖着一头湿发爬了上来。   见白夙默默地望着她,止愚亦回了一个淡然的眼神,然后坐在他身侧,双手环住膝盖,“灵仙导师说你选的地方仙灵最多。”   言下之意,便是跟着他能恢复的快一些。白夙并未多言,而是闭眼采纳仙灵,止愚抬起眼眸看着一方清净的潇湘潭,目光平平,“白夙,二品以上的上仙真的能看清仙灵?”   “嗯。”身边的人如冰雕一般,许久才应了一声。   止愚闻声抬起右手,可指尖空空,什么也看不到,“那它们长什么样子?”   白夙未动,随后仰头看着面前之景,清亮的瞳中似乎映出几点闪烁不定的影子,“墨色的,好像……”   “好像什么?”   白夙颔首看着身侧人那如千年古井般沉寂的眸子,再没了言语,四目相对,两人静静地望了许久。   好像,某人的眼眸。   “潇湘潭仙灵对你很有帮助,纵然看不到也不妨碍什么,你安心打坐吧。”白夙垂下眼帘,不再多言。   潭中粉荷相护,花色红晕若施了胭脂水粉一般,偶然见得几条锦鲤游弋,轻雾缭绕,白夙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却见身侧的人依旧蜷缩着小巧的身子。   长发还拖着未干的潭水,小巧的鼻尖,卷翘的睫毛,犹如瓷器一般精致。   她双手握成拳状,安稳合目而睡,似乎很是疲倦,也不知是何时累的。   白夙见了,暗自叹了口气,手指摸向她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人,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话,而且还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睡了,她本身修为便不高,平时所采纳的仙灵都是至纯至洁之物,失了仙灵更是不敢接触任何带有一丝杂灵的东西,如今竟是发了高烧。   右手抬起,但见点点墨色聚集在指尖,那便是止愚未曾看到过的仙灵。   仙灵聚集,白夙将它们放入止愚体内,氤氲渐起,女子逐渐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白夙收手,确定她烧亦缓缓退去后,他起身离开。   身后沉眠的女子转了个身子,右手缓缓展开,长发铺洒在身侧,掩住了容颜,而那一条系着两颗藏花珠玉的红绳便随意落在青丝上。   ☆、第四话   且说歆音亭依旧是高柳簇桥,姬幽影懒洋洋地靠在树上,衣裙沾着雾气,漾着柔波,亦多了些青翠,恬静出尘。   顺着她的方向往歆音亭中望去,但见楚奕珏和屠灵坐于亭中,楚奕珏手捧书卷,儒雅风流。   “苏木这厮胆子也未免忒大了些。”楚奕珏握着一茶盏,摇头打了个哈欠,那表情诡异万分。   “那家伙又惹出了什么祸端来?”屠灵与姬幽影同时看向他,能让楚奕珏这类货都看不过的事情,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大事,两人不禁好奇。   “他……”   “谁看见苏木了?”   楚奕珏刚起身,还未多言便听到一阵雄厚低沉地声音,几步外一个身材高挑,身着黄衫的男子正抱臂看着几人。三人眉毛同时一跳,然后敛袍颔首,行了一礼,恭谨道:“见过仙帝。”   “不用多礼。”那人摆了摆手,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谁看见苏木了?”   屠灵不解,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了问,“那苏木又做错了何事?竟令仙帝亲自寻找。”   “哦,也没什么大事……”仙帝仰头思虑了片刻,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就是前几日本帝挽扶了一位腿脚不便的小仙娥,然后被苏木那小子编成了一段风流韵事,写入了《四海朝谈录之跨越阶品恋第四卷》中了。”   入目是温和如沐春风地笑意,入耳是阴森森而又恐怖的声音,屠灵几人看着仙帝,全身不住颤抖,大气都不敢出,心中为苏木默哀了片刻,更为仙帝悲惨的人生遭遇点了三炷香。   仙帝对于他们的表现恍若未见,右手捏了捏下巴,“既然你们都没见,那本帝就去别处看看吧。”   衣衫扫过,那人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待仙帝走后,几人垂下眸子,长松了一口气。姬幽影坐在一旁,而屠灵回身看着楚奕珏,惊魂未定地样子,“这次苏木闯下大祸了。”   “他那次惹的祸不大?”楚奕珏眼角跳了跳,不禁为苏木担忧。   话说这苏木,六界四族谁人不知道此人物也。   南越之地的沉天君主,自飞升上神到如今统领一地,已有二十一万年了,悠悠岁月中,座下不过两名弟子,一个是青术,一个便是苏木。   若说作为众仙敬仰的沉天君主的小弟子,自是该有些众仙者少有的沉稳,可偏生这苏木爱游于六界四族中,妙手写的《四海朝谈录》更是流传广泛,其中段子堪比几大司命的主簿册子,八卦的紧。   当然,一个巴掌是永远也拍不响的,得两个巴掌才行。是以此书的辉煌成就,离不开千千万万个听书人的支持与赞助。   但也正因为此书,这苏木被定为六界四族受欢迎绑架榜首位。   作为一名全员注视的风云人物,苏木是去过阎王殿,上过仙清宫,爬过鬼王阁,也是睡过妖界狱,凭着沉天君主的名号与众位粉身碎骨亦不怕的追随者,存活至今,也是蛮不容易地。   而前不久,楚奕珏确实凑巧遇见了苏木,但随手要了几本书册后,因着他疑似正在被人追杀,所以两人便匆匆告别,是以楚奕珏也不知苏木今时又去了何方避祸。   仙帝前脚刚走,寻骨风后脚便入了歆音亭前来交代任务。   而这寻骨风导师此次交付的任务却有些奇,竟是要八人去往人界解决一妖物,按说寻常妖物本不该由他们出手,寻骨风如今下了这任务,怕是事情有些棘手,几人随意一收拾,便匆匆去了人界。   再说传言有妖物所出之蔡府,原为钟鼎之家,后退隐于市堂,成为一方富甲,如今府中大权握于蔡谭之手。现蔡谭已五十有二,身侧共留了四房美妾,膝下却只有一儿一女,唯一的儿子却又身落残疾。   府中妖物作乱之事大约是在两年前,前来捉妖的道士最后不是死了,便是疯了,而此次,听闻白夙一等人特地前来捉妖,见他们一身仙骨,也没有多问,便迎入府中,好生伺候着。   蔡府占了大半条街,其中厅堂楼阁,峥嵘轩峻,倒像是书香世家,盘桓两日,却未见蔡谭口中所言的狐妖出现,众人也当歇歇脚,一直停于蔡府,唯独白夙一人,常常深夜出去。   月色渐浓,已至人定,众人也早都熄灯休息了,白夙坐于屋顶打坐,却突然听得细碎的脚步声,睁眼便见得远处的青石小道上款款行着一名女子,面敷桃粉,双唇施脂,眉目含着秋波。   白夙虽不常与屠灵他们几人在一起,却也偶然听到他们谈及过这名女子。半年前蔡谭曾纳了一名姬妾王氏,天然一副好皮相,靥笑如春桃,擅风情。   但如今这个时辰却见着了她,白夙不禁心中生疑,几步随在身后。过了几条黑溪,便见她进了一所自己从未到过的房中,房门掩上,却迟迟未见点灯。   白夙立在窗前,却在听到里面的动静时,眉头一蹙。   “可发现了什么?”   他正准备离开,耳边便传来了一声低语,回头便见止愚抱臂而立,他正要开口,又见她捏了一指火苗,竟将那窗纸烧了个洞,而里面的情形,大抵暴露。   男女瘫软卧绵,气吁喘喘,其中更不乏浪言浪语,相互求欢,正是巫山之会,云雨之欢。   白夙听了不免尴尬,而见那止愚却是面色不改地盯着里面,不禁蹙眉,想要拉开她,换一处说话。   “白夙……”   “啊?”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子有些奇怪?”止愚拧眉,神色有些恍惚,“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看不清?   白夙听了,先是眉头一皱,而后又望入房中,不禁止愚,连他也看不清其容貌。   “唔……”   白夙回头,却见止愚咬唇靠在墙上,面色痛苦,手指紧抠着墙面,已经沾染了血痕,他刚一伸手,眼前突然燃起一丝碧火,挡在两人之间。   “偷听他人情趣之事,这可不是上仙所为。”止愚身后站着的男子衣衫半掩半开,原本似笼翠雾的容貌此时倒也清晰,一双秋水般狐媚的眼顾盼生辉,双唇点着朱砂,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夙。   “男人,少管闲事。”那人眯眼看着白夙,声音带着丝丝警告,“这蔡府的事,你若再插手,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看向一边的止愚,似思虑了片刻,才伸手将她抱起。而白夙见此,迅速聚集真气凝剑阻拦,那人冷冽深邃的眸子瞬间泛起了碧色幽寒的光泽,碧火直接灼烧了白夙的右手,血迹斑斑点点。   “区区一品上仙也敢在本座面前造次,你倒是胆子不小。”   那人冷笑一声,面容更加鲜妍妩媚,碧火越发诡异,他将止愚抱在怀中,长发翻飞,脚下的碧火将他紧紧包围,再一睁眼,只余白夙一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却说止愚恍恍惚惚中梦见一男子,容颜模糊,声音却是带着丝丝蛊惑,她一阵警惕,彼时又迷迷惑惑醒来,刚坐起身子,手还未抚上额头,却又被推倒在榻,身上的人柔媚娇俏,软语温存,嘴角挂着清纯无害地笑,“醒了?”   “干什么?”   “自是授些云雨之事。”那人伏在止愚身上而笑,身后兀地现出一条狐尾,腻腻歪歪地在止愚身上。   “给你时间,趁我还未斩断那条狐尾,滚下去。”   闻言,那狐妖起身整衣,用衣袖遮了脸,哭的是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戚戚地,“多年未见,怎地这脾气越发暴躁了?”   止愚手中动作一滞,然后狐疑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自是认得。”狐妖笑着点头,倚在榻上,姿势倒是收敛了许多,可是狐狸这种东西,什么姿态都是勾人地紧。他眼睛溜瞅着止愚,有些懒散,“倒是你,是经历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才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也不见他保你周全?”   耳边听得一声细细的长叹,止愚在脑壳中挖了许久,“他,指的是谁?”   “不就是整天腻歪在你身边的那个丑货吗?你不会失忆了吧?”   沉默了良久,止愚确定不曾见过面前的人,沉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狐妖仰头,那样子似乎有些纳闷,旁人看着却是蠢萌蠢萌地,“不记得了。”   止愚一记白眼扫过,心中疑虑却是更多,抬手扶额,却是发现指间的伤口被好好地包扎着,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草药,毫无痛感,“你与蔡府的人究竟有何仇恨?”   “都说了不要管了。”狐妖打了个哈欠,竟转个身子睡在一侧,含糊不清道:“你暂且住在这里,蔡府之事一结,我会派人送你离开。”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不久便是平稳地呼吸声。   ☆、第五话   且说止愚被那狐妖掳至他的地方,安心修养了数日,而狐妖也一直留在身旁,似乎对蔡府的事情丝毫没了兴趣。而止愚见他虽总是一副柔情缱绻之样,却毫无越礼,便也随他去了,但真正重要的却只有一点,那就是她打不过他。   虽说止愚的仙灵只够达到七品上仙之位,但在止愚的世界里,武力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佳方法,按照屠灵他们所说,便是她不知从何方带得一身杀戮而回,只有脚下踩着尸体,心,才是安稳的。   可这些话,谁也不敢明面说着,在以武为尊的世界中,若是打不过了,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是如今这鱼肉,过得有些忒舒怡了。   几日相伴过来,止愚觉得那狐妖也并非十分纨绔,只是有一点却让她十分不解,那便是她所住之地的窗外,那里,每日都会剪上几枝她喜欢的杜若。   说是喜欢,其实也并非真的喜欢,只是她以前住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开不败的荼蘼花,外人见了,也只当她爱荼蘼花爱的痴情,爱的疯狂,只是没人知晓,那荼蘼花却是她此生少厌的花。   偶然一日在万千荼蘼中瞥得其余芬芳,她自是一阵欣喜若狂,那时的她并不晓得那玩意儿名叫杜若,只是觉得它有生有死,不似满山荼蘼一般,永远活着个鲜丽的模样,便时不时地注意着,看着它从翠色盘踞到香飘一角,再到满身枯黄。   年复一年再一年,那悠长时光,看着些许杜若生死,她竟觉得岁月也是静好的。   坐在窗前,看着榻上风流婉转,一身酥软的狐妖,止愚手指划过杜若,并未言语。   她修为远在他之下,可那一双眼睛却不是白养的,他如今虽一身坦然轻松,可体内的灵力怕是早已空荡荡的没了几丝。   所谓故人,究竟是谁?   她素来知道她记性不好,如今又过了这许久时间,有些人,自是不大记得。   正暗自思忖,那狐妖已从榻上起来,将身上的披风系在她身上,一阵温暖包围着身心,止愚方才觉得,自己一人坐在窗前许久,竟是浑身冰凉。   “你这人虽看着极为不靠谱,可却是生的个七窍玲珑心,怕是早已看出我已油尽灯枯……”   止愚暗自点头,却不知怎地,总觉得他似乎要交代遗言般,心竟微微抽疼,竟是百年来未有的痛楚。   “我素来性子孤僻,天上人间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事,只是如今再见了你,心中倒是有些不舍……”狐妖一语未终,然后蹲下身子,半跪在她面前,长长的叹了口气,“只是事已至此,如今的你委实不该再牵扯进来,若是出了差错,我纵是万死也难以赎罪,只可恨不能多活几日,亲自去会一会那丑货,问得他是如何负心于你!”   止愚嘴角一抽,纵然她脑子再不灵光,可今日这一番,她也能十足地确认他口中的“丑货”是何人了。   只是她还未做反应,这几日一直待在她身侧的“刀俎”却已是没了个踪迹,此一失踪,便是足足四日。   狐妖所住之地是琳宫环抱,青藤扶檐,左右多些碧桃芬芳,游廊曲桥盖在水上,倒是分外有趣。而一等侍婢见自家王近日一直腻歪在止愚身边,不仅多了些许敬意,那狐狸眼看着止愚,是转啊转地,透着诡异的光芒。   对于此,止愚也是懒得解释,一来,她素来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主,二来,她实在是不会解释。纵观前事种种,止愚觉得,解释这种东西,总是飘啊飘地在她周围,却从未敢近她身。   这地方的狐妖大多是化不全人形的,或露着耳朵,或扫着尾巴,甚至还有狐狸型的,扑着迎风蹁跹的蝴蝶。止愚坐在园子中,脚下也盘着一坨黑狐。   “你们家王到底与那蔡谭有何冤仇?”   “咦?姑娘不知道吗?”旁正剪着海棠花的小狐妖疑惑不解地看着她,随后放下手中的剪刀,“奴等以为王已经告知您了。”   我们不熟。止愚内心暗忖,脑海中不禁闪过那一双狐狸媚眼,顿时觉得这“不熟”二字,实在不能问心无愧地说出。   当真……不熟吗?   怀中突然又多了一只白狐,软绵绵地卧在她身上。   “蔡谭贪财,说白了那姓蔡的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善人,性情奢侈,多得是冤孽。因着少时落过寒池,一旦入秋便要猎捕我们狐狸及紫貂一族,为求毛皮完整,千金聘得一些手准的屠夫,倒是方便了他蔡谭一人,只是可怜了奴等亲友,只能留在黑暗的屋子里,一身血肉,活活疼死。此次君王出手,若非逼入绝境,怎会如此?倒是便宜了那些人族中人,仗着弱小便由着天地法则护着,妖道中人碰都不能碰。”   止愚看着她嘤嘤哭泣地样子,暗自叹了口气,“你既知他们有天地法则护着,那还任由你家王出手?”   “王说他解决完蔡谭一事后会立即回来的。”那小狐妖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珠子,满心信任。   止愚再次叹了口气,却不知是说她呆蠢呢?还是单纯呢?   她的手放在怀中的白狐身上,怀中的狐狸合上了眼睛,似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她瞳中流光百转,却是觉得这一情形分外地熟悉,熟悉地好像她进了原初之森便要杀妖一般,诚然,这个比喻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平。   “你家君王唤何名字?”   “君王没有名字。”方才说话的小狐妖一怔,随后笑了笑,提起花篮欲走。   当真,没有名字?   “不对,君王有!”旁有另一只狐妖忽地从花丛中跃出,绒耳抖了抖,抖掉一头碎花,嘟嘴的样子煞是可爱。   “哪里有了?”正准备离开的小狐妖止步,听着她那般言语,不禁打趣她。   “有,我曾见君王和一上神谈话。”   “休要胡言乱语。”那小狐妖脸上转了颜色,一溜烟便到了她面前,素手扯着她的耳朵,“小七儿,君王何人?怎么会与上神打交道,你莫不是垂涎君王美貌已久,梦中所见吧?”   “不是!”名叫小七儿的狐妖霎时因羞愤涨红了脸,握着小拳头胡乱砸着,“我亲眼见到的,那上神一脸不正经地挑逗着君王,虽说皮相生的好,可看着却是个风流鬼,还唤君王流苏小狐王。”   两人只顾着争吵,却不曾注意到身后的人在听到“流苏”这个名字时,面色一变,等到她们回头时,人早已没了踪迹。   且说蔡府,自止愚被掳走至今日,四下已是动乱不停,而也是今日,其余人这才见到那狐妖。姬幽影画阵,屠灵等人将其团团围住,而阵中的人面容淡淡,丝毫不受影响。   阵法外的人影渐多,直到蔡谭出现,流苏方才仰头看向他,笑容妖娆,“蔡谭,时至今日,您觉得如何?”   蔡谭被他盯得一阵哆嗦,好在身边还有一群佣人扶持着,不然非得滚在地上,丢大了脸,他气得牙齿发颤,“你,你这狐妖好生放肆,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放肆?”流苏低声一笑,手指挑起流利如丝缎般的长发,听着蔡谭的话,冷冷地看着他,“不知您蔡府的那上百条冤魂可有安置妥当?”   “狐妖,休得作祟!”楚奕珏手指轻捏,阵法的光芒更甚,似乎要吞噬了阵中的人。   “错的人究竟是谁?”流苏喃喃自语,一身芳魂艳魄在阵法中缓缓散尽,他倒是不觉地轻叹,引得众人神思动摇,如痴如醉,“杀了你们实在是容易,怎么能轻易去死呢?”   流苏本就天生一魅娇样,如今雪白如珠玉般的酥手轻抬,更是撩人心魄,众人只觉得花香搅动着空气,甚有趣味,而流苏启着朱唇默念咒文。   眼前突现一道凌光,素白的手指上迅速挂了几道血痕。   “嘁!”流苏低嗤,看着不远处的白夙,面色一冷。   天际忽闻雷鸣,只见蔡谭命着家佣设了弩俟之,随后数矢齐发,却只是穿过了流苏的身体,并无伤害。他媚然含笑,随后倒入阵中,嫣红的唇勾勒着诡异的笑容,“蔡谭,你屠杀吾族,罪不容诛,吾死后,愿以魂魄相抵,咒你族生生世世留于人道,受鳏寡孤独之惩,永无安宁,以泄忧愤!”   听得他的诅咒,蔡谭心中一惧,随后苍白着唇色从身侧人手中夺过劲弩,双目几乎皲裂,咬着银牙,“该死,该死,全都该死!”   四周人见此益恐,而对于那支箭,流苏根本没有打算躲,由它从心口处飞出,带着点点血色,众人见那支箭起了效果,不禁欣喜,唯独白夙几人眉头却是紧锁。   诅咒,开始了。   流苏吐血生笑,姬幽影维持的法阵开始不稳,狐火燃烧,仿佛要吞噬一切,包括流苏。   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流苏倒在阵法中,看着血色的天际,唇角勾起,感受着灵魂的燃烧,却丝毫不觉得疼痛,直至天空中突然出现一抹碧色。   “小苏!”   ☆、第六话   却说止愚到了蔡府,看到这一方情景,顿时血红了双眼,竟生生地要闯入阵法之中,白夙再迅速,也不过是手指滑过她的衣角,而一边控制阵法的姬幽影见此,手指捏起几张符文,困住了她。   “小苏……”止愚咬唇,回头看着一边的姬幽影,因着要阻止她,阵法已经出现了缝隙,“姬幽影,你给我放手!”   “你发什么神经!”姬幽影厉喝一声,只当她被那狐妖迷惑了身心,手下丝毫不肯放松。   “是你们逼我的……”止愚眼中一闪而过血色,她半蹲在地,将右手手掌划开一道血痕。   姬幽影见她这自残般的毁阵法子,顿时吓得收回了符纸,而那一瞬间,止愚翻身进入阵法中。   狐火四散开来,阵法中的景象被团团围住。   流苏见到那人便嫣然含笑,可吐血斗余后便化为狐形,虚弱地蜷曲成一团,四只爪腕处皆有一圈墨色的绒毛,仿佛带了手环一般。   止愚一时心乱如麻,低下身子便揽住他的腰身,头脑似要裂开一般疼痛。明明如此熟悉,可她居然没有认出他,那只傻狐狸。   “打架受伤了么?看样子伤得也不清,命也没了半条。”   “你这身皮毛倒是有趣,何时送于我做个摆设。”   “我自流苏树下捡的你,你便名为流苏吧。”   流苏半阖着狐眼,轻舔她的右手,“我从来都不会后悔,即使化为恶灵……也不许他们好过……”   莹白色的灵体从流苏身内不断窜出,止愚面色一寒,随即将他放在地上,“你的命是我救的,这世间若有谁要夺你命魄,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她右手抬起,目子紧盯着他,“这肮脏风尘我会替你缚咒。小苏,系之汝魂,携命归吾,自此终生,吾存,汝存,吾亡,汝亦存。”   狐火遍染青空,空中传来声声悲鸣,似有人垂泪,空间陡然扭曲,而往事情景皆如壁画一般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东西怎么够?快去捉更多的回来!”为首的人面目狰狞,手中捏着一个血淋淋的紫貂,挥了几下便扔至墙角处,而那里,还有一堆腐烂着的紫貂狐狸,“啧,这只狐狸倒是生的有趣,四爪携环,刚好可以给老爷做个套手的。”   “嘶——”   墙角被剥了皮毛的狐狸和紫貂哆嗦着身子,纷纷呲牙低吼,房中血腥弥漫,有一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拖着一地鲜血爬到灯盏旁,并将其打翻,烛火遇血更盛,那些狐狸和紫貂疯了似的扑入火中,少顷,便余下一堆焦骨,满屋皮毛皆损。   众人看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战,狐火将一切烧成灰烬,渐渐地露出阵法中的人,只见止愚蜷着身子躺在其中,似乎已没了直觉。几人心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只是没人注意到她腰际多了个狐狸配饰,那小狐狸看着毛绒绒地,四爪携环,煞是可爱。   蔡府一事算是了结了,可人们皆知自妖狐除去后,蔡府家业凋零,好似食尽鸟投林,茫茫白雪一过,盖住了漫天血色,落得个干干净净,再无其他。   回了重涵宫几日,止愚面色好转地差不多了,唯有姬幽影每日都要前来叨扰片刻,生怕她曾被狐妖迷去了心智,再做些什么坏事,而每每她说时,止愚都是单笑不语,只是右手却悄然握着腰际宫绦上的狐狸配饰。   再说仙界安然,重涵宫人也是无事瞎溜达,而楚奕珏前几日碰到了苏木,见他扛着一布袋子火急火燎地样子,随口问了一句,才晓得这苏木竟将六界四族内所有的《四海朝谈录之节华篇》一一收回,全部扔进老君的炼丹炉子中,充当柴火使用。   楚奕珏觉得他能记住这四海之内总和多少册书,也真真是难为他了,又出于兴趣便讨要了一本,许诺不日还于他,由他亲手销毁,可一来二去地,竟一时忘了此事,恰巧寻骨风允他们下界几日,而楚奕珏又暂时寻不到他人,便妥当收拾后下了人界。   已至腊月二十八,街上多的是些稀奇果品,屠苏酒类,止愚此次下界,不知怎地又变成了孩童模样,虽不怕冷,却也是裹着桃红小袄,怀抱着一手炉,在这寒冬腊月,楚奕珏依旧握着骨扇,在一旁打趣着姬幽影,而止愚则跟在白夙身侧,走在他们两人前面,至于其他人,一下界便脱离了组织,天高海阔,鬼晓得去了何处。   各家门前都新贴了桃符,摊位上夹杂着各色炮仗,用以驱逐年兽,街上繁华,人满的竟是塞的这长街无一隙空地,止愚踮着脚尖站在一铺子前,看着摊主捏着面团。   人声嘈杂,一双手递给摊主一把碎银,然后取过一包做好了的糕点,看着摊位前眸如繁星的人,弯腰将纸包给了她。   止愚毫不客气地接下,然后两弯柳眉微蹙,睛中全是好奇,仰头看着白夙,“这是什么?”   “藕粉桂花糖糕。”   止愚闻言埋下了头,系着小辫的藏花珠玉落在胸前,煞是可爱。   “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止愚一声不语,吃着手中的藕粉桂花糖糕,却是紧随着白夙。几步外的楚奕珏摇着手中的骨扇,嘴角漾着一丝笑意,“你说灵仙导师到底从哪里找到的止愚,连藕粉桂花糖糕这种零嘴都不认识?”   四族之内的人,一旦到了尘痴许年,类似于人界男子的弱冠之年,便要下了人界进行塑骨重生,就算回族之后没了记忆,却对人间也是熟悉万分,可止愚那样子,怎么看都如稚儿一般懵懂。   “话说回来……幽影小美人儿是哪一族人?”   姬幽影回头冷眼扫过他那一脸算计的模样,便抬步,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已至掌灯时分,四人皆有了乏意,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便落脚了,迎面走来的掌柜挺胸叠肚,笑嘻嘻地迎着几人上了客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白夙和止愚同时望向正下楼那臃肿的男人,眸色淡淡。   见止愚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姬幽影拨了拨炭炉,然后坐在榻上,“这个时候你还不休息,玩什么蝴蝶。”   止愚手指尖落着一只白色蝴蝶,正扑扇着翅膀,姬幽影问,她也不抬头,只是抿唇,“这不是我的……”   她话音刚落,指尖的蝴蝶便自窗户飞出,止愚亦跳下了凳子,丝毫不顾身后人的疑问,蹬着大红靴子便出了房间,随着那蝴蝶的痕迹便到了后院。   “小蝶……小蝶……”   后院一草庐中,但见这家客栈的掌柜披着厚厚的白裘,远远望去就似一团雪球,他双手捧着那只蝴蝶,脸色飞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冻得。   “太好了,你回来了……”他嘴角挂着一丝满意地笑,笑止,双手紧握,肩亦发抖,面部突然狰狞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一路靴子声渐远,止愚抬步走近那掌柜的方才站过的地方,皑皑白雪上,只见一只拖着残躯的蝴蝶瑟瑟发抖,最后没了生气。   歇了一宿,次日醒了,白夙便又续了几日房钱,楚奕珏同姬幽影出去,而剩下的两人则坐于堂中吃茶,年关已至,这座楼中江湖中人颇多,亦是热闹非凡。门外大雪忽地飘入,只见掌柜用纸包着几个热馒头,拿给了门口处一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并低声嘱托了几句,方才看着他离开。   四下人见此,纷纷赞扬,“木掌柜还是如此好心,与令尊一样,日日布施。”   “是啊是啊,木掌柜如此,自得天佑之。”   那掌柜的名叫木生,祖上世代为商,自他祖父开始便落居于此,素来乐善好施,颇有名声,与江湖中人也有结交,听着这声夸赞,他谦卑地躬着身子,算是打了声招呼,眯着眼去了后堂。   想起昨日之事,止愚越发觉得奇怪,今日所见与昨日相比,简直判如两人,后来又折腾了几夜,却也不见他还有何异样。   今日三更天已过,止愚睡意朦胧,看着床榻上睡得香甜的人,她叹息一声,随后披着外袄,顶着鳏鳏双目爬出了房间。   止愚虽乏倦,可夜间探人睡梦这种做起来也需正大光明的事情,纵她身为重涵宫子弟,也要小心万分,一抬头便见白夙走来,看着他淡淡的面色,止愚打了个哈欠,与他一同停留在木生房门前,“好巧啊……”   止愚笑道,随后与他相视一望,便十分有默契而又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止愚还是不太相信他体内藏有鬼气。   白夙手指点着榻上人的眉头,默念术语,止愚后退一步,毕竟探人梦境这种费仙灵而又有损阴德的事情,不太适合她这种人做。   眼前突现一道白光,止愚下意识地抬手接住那只蝴蝶,身子却猛然被白光包围,接着似被人一拽,便消失不见了,而与此同时,白夙也进入了木生的梦境之中。   ☆、第七话   却说止愚被拉入了梦境,此刻正歪坐在桃树上,她看着下方坐着的一男一女,心中愁丝不断,瞅着现下这般状况,白夙入了木生梦境,而她则被一只蝴蝶拽入梦境,这待遇差别,也忒云泥了。   眼前的房子有些破损,门上苔藓成斑,墙上亦无朱粉涂饰,一眼望去便是清贫人家,只见树下两位正凝目相望,男子整顿衣服,长叹一声,“小蝶,你又来我梦境中作甚?”   “木生,你觉得这桃花开得如何?”   止愚一个失手,直接从树上跌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旁坐着的年轻公子哥。一双眼眸黑亮如漆,转盼多情,端得是个清秀皮相。   看来岁月这种东西,不止一把宰猪刀啊!   心中正奇怪着,只见百蝶穿花,而女子起身仰头,眼角竟落下了一滴清泪,“木生,你觉得这桃花开得如何?”   木生不语,只是亦仰头看向那株桃树,一时失神,止愚仰而视之,只见那花竟一时谢了,满树芬芳已谢,那小蝶眼中已是万种悲伤,木生看着,亦闷闷不乐地样子。   落花漫天,止愚凝目观望,却陡然发现空中有一地并无花过,那处地方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止愚跨步上前,右手贴着枯木,犹自思索。   不,这不是木生的梦境,亦不是小蝶的梦境,而是这株桃树的。   与此同时,那一处,白夙右手亦扶着枯木,光芒乍现,梦境忽地重合,只见白夙亦站在桃树下,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青衣男子,秦晓。   梦境一转,青衣男子手执水瓢浇灌着那株桃树,身后一男一女闲坐打趣他视花如命的性子。   “木生,你觉得这桃花开得如何?”小蝶对着面前的男子嫣然一笑,然后视线放在了桃花下的人身上。   “秦晓亲自养的,旁人敢说不好吗?”   树下的男子报之一笑,安心地看着头顶的片片桃红。   三人为友,举樽满酒。   木生素不喜读书,加上祖辈为商,日后定是要子承父业,而秦晓虽家世贫寒,却才华横溢,已下定决心赴京应考。   秦晓走的那日,桃花艳丽,好友举樽送别,他俯首作了一揖,笑道:“酒且斟下,待金榜题名时,必桃下共饮。”   而那以后,小小木屋中,只留下青梅竹马的小蝶照看着桃花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离去的人儿却再未归。   且说秦晓上京应考,路过一园休息,园主是一女子,种香草桑茧为生,女子姓华名年,言辞温婉,知秦晓之事,便欣然招之共住,居数日,待之既久,两人竟相痴,对着天地拜了堂便共寝交之。   秦晓自知女子非人类,可还是甘愿流连于此,但女子却修为尚浅,与秦晓相处一年后便人渐消瘦,不知多久,园子已失了主人。   秦晓自居园中,数日后也病卧榻上,知晓时日无多,便提笔写信告知木生此事,信送出无多久便吐血而亡。   彼时木生已承父业,小蝶对于秦晓的感情如何,他自是清楚,因此那封信落到手中后,木生因着各种原因,再未踏足那小木屋,整日混于各大富商中,酒色沉迷,却是难掩心中恨意,恨秦晓弃了小蝶,恨自己没有勇气告知她真相,更恨,她爱的人是秦晓。   而在这悲痛绝望的爱恋中,木生日夜叹息悲伤,性情大变。终于,小蝶自尽的消息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番梦幻过后,忽闻一声猫叫,而西北地陷,一片崩坏。白夙一把抱过止愚,只见那虚无之中陡然走出一猫鬼。   “那是什么?”止愚躺在白夙臂弯中,清澈的眸子看着裂缝中渐渐靠近的猫。   “是猫鬼。”   亦称猫蛊,传言猫死后会化为猫鬼,古时行巫术者,会利用它们杀人以夺取他人财产。因此,行巫术者会刻意杀死猫以增加猫鬼的数量,为己所用。   怀中的人一阵哆嗦,下意识地攥紧了白夙的衣袖。   心中正想着,那猫鬼已扑了上来,白夙抱着止愚翩然后退了几步,竟险些踩空,指尖流光一闪便将那猫鬼斩成两截,可须臾之间,那猫鬼竟化为两只。   那猫鬼竟斩不得?   白夙正头疼间,四周突现几道符纸围困住两只猫鬼,只见姬幽影抖衣,落下雪发,翩然停在符纸前。   她嫣然含笑,俯首将手搭在猫鬼头上,乃笑道:“乖,无事了,坏人已经走了……”   两只猫鬼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变得温顺,最后化灵消失。半空中,楚奕珏一手摇着骨扇,一手翻弄寻拨着长发,一脸抱怨,“晦气晦气!好不容易被许了来人界,竟还是收妖捉鬼!”   话毕,他便稳当当地落在姬幽影身侧,搭着她的肩膀,“幽影小美人儿,不是说了吗?以后打架这种小事交给男人做就好了。”   姬幽影没理会他,周身梦境消失,几人又回到了木生房中,而此时,床榻上的人一脸清秀样儿,虽谈不上无双,却也是一副好皮囊,全然不似以前那副肥胖样儿。   “所谓相由心生,便是如此吧。”姬幽影摇头一声惋惜,因爱生恨,心中的丑陋便渐渐吞噬了他原本的样貌。   “他怎么了?”止愚拧眉,榻上的人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可是面色惨白惨白地,俨然是故去已久。   “你可听过痴鬼?”   止愚步子后退,定定地站在白夙身侧,手指攥着白夙衣袖。   “民间百姓将鬼分为十二类,痴鬼便是其中之一。而痴鬼之中有痴酒、痴烟、痴书、痴棋等等,这些鬼死后痴迷于生前一物,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已死的事实,错过了转生。而木生此人怕是早已死去,却是因着痴情而苟存于世……”楚奕珏眉梢含笑,一步跨到止愚面前,手中的骨扇拍着眼前小人儿的脑袋,心头乐着,“不过你这小不点儿读书少,怕是不知道……啊!”   止愚冷眼看着他,在他不断地嘚瑟中反手将他的手一折,骨扇落地,屋内的人瞬间鬼哭狼嚎的,直至从魔爪下脱离,依旧心有余悸地蹲坐在墙角,内心暗咒。   束缚木生的恶灵与执念尽散,他便也去了轮回,他们亦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姬幽影先一步跨出屋子,“走吧,该回重涵宫了。”   白雪如柳絮般拂过青绿石墙,拂过灯盏,面前突然晃过两只蝴蝶,止愚仰头,见它们飞向天际,“姬幽影,你说人真的会变得那么可怕吗?”   姬幽影停在她身侧,雪花与皓发融为一体,冻结成冰,“不论是谁,体内都存在着‘理’和‘情’,两者互存,一旦失了平衡便会如木生一般,从原本的温柔文雅变得暴戾残忍。”   止愚睁着纯净的大眼睛望向她,有些迷惘。   “听不懂吗?”姬幽影牵着她的小手,跟上前面的两人,“就好像走在你前面的人掉了银子一样,你手会下意识地去捡起,然后放入自己衣袖中,可心却告诉你要唤住前面的人,提醒他掉了东西。木生即是如此,所有人亦同,只可惜,总有一些人的‘情’吞噬了正确的‘理’。”   止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低声细语,“可要可不要,不要。”   “对。”姬幽影眉眼一弯,握紧她渐渐发凉的手指,“可杀不可杀,不杀。”   止愚仰头,在她溢满笑意而又算计的眸子下,生硬地摇了摇头,“不要,可杀不可杀,杀。”   姬幽影嘴角一抽,抬手扶额,合着半天教导都是喂狗了吗?   脚上的红靴踢开一团雪,止愚接着又问道:“那你觉得谁错了?”   仰头思虑了片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回答她的法子,姬幽影轻笑,漂亮的眸子中全是无奈,“一只饿狼和一个几日不曾进餐的人相遇了,狼想,只要吃了这个人便可以活下来,而那人也是这般想的,后来他们在恶斗中死去,入了阎王殿,那人控诉狼,说当时让他吃了便不会都死掉,而狼亦斥责着那人,说早早让它吃了便不会如现在这般多事,你觉得他们谁有错?”   止愚默言,低头踢着脚下的雪花。   许是因为止愚的步子跨的有些小,两人与前面的人距离越来越远,再加上大雪飘扬,竟渐渐地看不清人影了。   姬幽影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身侧娇小的人儿,为了防止一会儿真真地看不清前面的白夙和楚奕珏,伸手便将她抱起,踏着大步子跟上了那两人,继续说道:“所以啊,世间之事大多是不能多做评判的。”   她闭上了眼睛,随后又明媚一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立场不同,对错亦不同。”   在一件事情上,因为所站立场的不同,对亦可为错,错亦可为对,这世间真真正正说不清楚的,不过一个理字罢了。   ☆、第八话   话说几人回了重涵宫便向寻骨风复了命,花团锦簇,长廊盘旋曲折,青藤垂檐绕柱,穿石堵隙,楚奕珏正在抱怨此次人界一行,面前几十丈高的如何树上突然跌下一坨红色的东西,吓得他直打了个冷颤,捂住小心脏一阵惊慌。   在几人瞩目下,那一坨红色的东西缓缓爬起,竟是一身高不足三尺的男孩儿。   那孩童拍了拍红衫上的枝叶,在看到几人时也是一阵惊讶,然后沉吟了片刻,抚袖拱手一拜,“苏木见过各位仙友。”   那模样十足地恭谨而又不失气质,毫无挑剔,可正经不过一刻,苏木便上前扒住楚奕珏衣袖,将小脑袋塞入衣袖之中,四处翻腾。   “喂!苏木,你干什么?”楚奕珏被他的动作吓得连连后退,厉声呵责。   “你前些日子从我手中讨要的书呢?”苏木目色一沉,而楚奕珏刚自袖中取出一本书册,面儿还没露全,苏木便一个眼尖手快,迅速夺回,三下五除二地撕成碎片。   “你这是作甚?”楚奕珏嘴角一抽,不解地看着他,手中的骨扇都被吓得一颤。   “咦?你们竟不知?”苏木越瞅越闷,确定几人是真不晓得,他才沉声道:“节华尊者要回来了。”   重涵宫节华尊者,只有在八名弟子灵力到达七品上仙之位之时方会出山,而今他们并未达到要求,这位尊者倒是要回来了,只是苏木这次倒是有了眼色,将那《四海朝谈录之节华篇》一一收回,毁尸灭迹做的不错。   “此话当真?”楚奕珏凑到苏木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戏谑一笑。   “我诓你有何好处?”   “苏木!”   两人还打算再闲聊几句,只听得天际一声恶吼,而后苏木煞白了面颊。   楚奕珏瞧着那手执双剑的粉衣女子正火速赶来,一双美眸狠狠盯着红衫少童,脚步微移,楚奕珏识趣地远离了硝烟。   苏木下意识地咽下去一口唾沫,然后上前对着几人再次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即迈着两条小短腿,头也不回地撒了欢地跑,还一边叫喊着:“花仙子,你就是追到天涯海角,那书我也不会撕的……啊!救命啊!虐杀孩童了——”   余下几人一听,便晓得苏木此人又在被人追杀的路上,渐行渐远。   已至晚间,众人也都困乏,胡乱睡了。   姬幽影杏眼微眯,从鳞比栉次的房上越过,正打算回房休息,恍惚之中只见止愚坐在自己房门前,手背托着脑袋,一脸沉思。   掐指按人间的时间一算,正是三更天,她敛裙一跃而下,皓发扫过夜幕。   “你这是怎么了?思春?”   “姬幽影……”止愚手指缓缓扣着青石板,看着沉沉夜色,登时暗下了脸,表情狠绝,咬牙切齿道:“你说,犯什么事才能被逐出重涵宫?”   见她蹙眉长叹,那面目比进入原初之森都要凝重万分,姬幽影笑着拉过她的衣袖,道:“你这是作甚?突然愁思起来?”   止愚并未回她话,而是暗自思忖做什么事情能死的快一些,许久才仰头满是欢喜地模样,神采飘逸,咧嘴看着姬幽影,问道:“填了戮仙台如何?”   姬幽影嗤的一声笑了,然后忙欠身一拜,一面笑道:“仙友好想法。”   坐直了身子,见她神思还在忧虑,广袖一展,便是几坛陈年佳酿摆上,姬幽影先自斟下一杯,“这可是从屠灵那里讨到的好酒,浅尝几杯如何?”   重涵宫内虽无禁酒令,可也是有一点众人皆知,那便是星月一布,不得擅自饮酒。   而关于这条坑一般狗血的不成文的规定,来源于几届前的那些蠢货弟子,据说当年有一届弟子曾于夜间聚集行酒令,其中一个夜间盲者眼瞎地落了水,要说落了水也没什么,只是他爪子还不受控制的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奈何这个救命稻草也醉的不成人样,于是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的便匆匆落入水中,端地是一幅大众澡池样。   半推半就间,止愚接过便吃了一盏酒,酒未穿肠,面前便闪过一道影子,抬头便见楚奕珏坐下,亦提着酒坛子挤在姬幽影身旁坐下,端了一盏酒,“吃酒这种事情,拉上我再合适不过了。”   酒盏方送到嘴边,他手脚便同时一滑,咕咚一声跌倒在地,所幸姬幽影及时接住了他……手中的酒盏,才未惹出更大的声响。   楚奕珏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然后颤颤巍巍地看着对面墙上坐着的人,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嘴角微微抽搐,“白……白夙,你能不能不要出现的这么安静?”   方才忘记提一点,重涵宫八名弟子是住在一个院落的,而止愚与白夙的房间,是一墙之隔。   “吃酒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否则就你们几个这动静,不招惹些人倒是怪了。”   见白夙并无责罚之意,且为了他能守口如瓶,楚奕珏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他拉了下来,硬生生地塞了他一坛子酒,然后四人便消失在了庭院中。   四方原野,为了保险起见,楚奕珏先灌了白夙十几下子,然后才安心地为自己满斟一杯,双手捧着,一口饮尽。   觉得单吃酒聊天无趣,楚奕珏拉着几人便行起了酒令,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白夙一面看着楚奕珏手舞足蹈的样子,一面慢慢吃着手中的酒,在这原野中盘桓许久,直至酒坛空空,楚奕珏方眼花目眩地趴在草地上,口中还一直嘀咕着什么,而一直安静吃酒的止愚此时也吃得有些糊涂,困觉懒懒,便枕着白夙沉沉睡了。   姬幽影觉得此时不甚多留,瞅了瞅止愚,再瞅了瞅楚奕珏,然后勉为其难地拖着楚奕珏往重涵宫走回。   止愚的身子不宜多吃酒,也并非酒后无德,是真的碰不得酒水这种东西,这事旁人不得而知,因为姬幽影也是今日见她忧思不断,头一次拉她吃酒,而且还一次吃了这么多。   凉风袭面,止愚昏昏沉沉地,初时还觉得有些舒适,睁开了眼,便见自己四周环着绵云,朦胧的双眸刚一睁开,便又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见她不舒服,白夙将她从怀中放下,却见她依旧昏昏,遍身出了汗,身体却是冰冷,搭上了脉,白夙神色一变,只觉得她心气渐衰。   他携着她的手缓缓替她调整体内气血,一手抚着她的脊梁,帮她顺气。见她面色微缓,他才放了心,止愚枕着他的肩膀,略觉安顿。   “我们这是要去哪?”   “回重涵宫。”见她依旧昏沉,白夙亦不着急。   止愚扶着白夙的手,点了点头,随后眉头蹙起,有些心燥地摇了摇头,“不回去……”   “为什么?”   “因为有讨厌的人。”   听她一个人嘟囔,面色难掩厌恶之情,白夙竟不知她何时与重涵宫里的人起了何种冲突,以至于这般。   他不由低笑,见她还有烦倦之意,他便坐直了身子,瞳中是点点繁星,“那你想要回哪里去?”   止愚闭着眼躺在他怀中,忖度了片刻,静了静回道一字,“海。”   “海?”白夙有些诧异,随后摇头,“可明日一早便是云归导师的课,你莫要胡闹,得了惩罚便不太好了。”   “海。”止愚半眯着双眼,似乎听不懂他说什么,再次重复了这一个字,依旧弄着性子,伸手竟扯下他胸前长发上的翡翠发环,连带着几丝墨发。   白夙见她一股子刁钻样,无奈地揉了揉方才被扯去发丝的地方,似笑非笑道:“先说一句,明日责罚可怪不得我。”   止愚手攥着他的发环,迷离着双眼。   四方云雾缭绕,驾一叶扁舟,白夙与止愚行海泽之北,泽畔生长着神木,开着桃粉色的花,闪耀着光晕。   见一望无际的海水,止愚从白夙怀中蹦哒出,竟一步踏入海中,吓得白夙半个魂儿差点没了,所幸她醉是醉了,倒还是懂得捏了个仙诀,稳妥妥地踏在海水之上。   止愚仰着头,呼吸着混杂着海水咸味的空气,细眉颦笑,回头靥笑如兰,“白夙,你可曾见过海之仙灵?”   “没有,难不成你见过?”白夙听了,眉宇间挂着难以自察的温润。海之仙灵采日月之精华,其洁若荷,又似冬之绽雪,却温柔和顺,只是难聚易散,空灵得很,若非海族之神亲自召引,旁人怕是没有机会见到海之仙灵。   止愚嘴角含笑,醉蒙着一双墨瞳,右手轻抬,衣袂翩然若蝶舞,莲步轻移,口中低吟着断断续续地歌声,似风若扬,系着藏花珠玉的红绳飞舞,倏然便见湛蓝色的海之仙灵出水,萦绕在止愚身侧,如梦似幻。   念之伊人,华妍若月。   海之仙灵停在白夙指尖,这时止愚似舞累了,上前坐下,手指紧攥着白夙衣袖,一脸讨好如孩子般,红着面颊,“你觉得我跳得如何?”   白夙轻点头,得到了认可,止愚嘴角的笑意更浓,而后便枕着他,一夜香梦沉酣。   ☆、第九话   话说止愚自酒醒后便一直处于混沌状态,四望碧海,再三确认自己不是醉酒才看到这些情景后,遂拖着白夙,捏一团祥云,额角的汗是落啊落地。   “白夙,你便不能好言劝劝我吗?”   “我劝了。”白夙如实答道,虽平素看惯了她的面容,可今日瞧着她心有怒意而无处发的憋屈样子,他眸中还是浸染着零星笑意,如点芳霭。   止愚趴在云端,听着他言中隐忍着笑意,回头一看,不禁抿唇,“劝不过便用武好了,你又不是打不过我,今日可是云归导师的课,你这明摆着坑我不是?”   “我知道,可你执意如此。”   “……”   止愚默言,心内却早已将白夙祖宗十八代都过问了两遍,鬼知道她昨日为何放肆地吃了那般多的酒水,简直是破天荒。   见她趴在那里暗自反思,好生有趣,白夙也不再打扰,反正左右都是要迟的,他便安心坐下,也不见帮止愚一把。   于是抱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念头,止愚英勇慷慨地踏入了重涵宫,可真正见了云归那一刻,止愚却觉得,天,是暗的,水,是混的,空气,他娘的也是致命的!   见了云归,白夙恭敬地行了一礼,而止愚则欲哭无泪地缩在白夙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见四下鸦雀无声,止愚暗自长吁短叹,最后实在顶不住云归强大的威压,站在白夙身旁,款款一拜。   而云归见她方回来,那叫一个气得不忿,那叫一个浑身乱战,“且先不说昨夜一事,就今日迟来,你都要好好罚一罚。”   止愚埋首,脑中还带有几分酒,她便浑浑噩噩地听着云归教导了半个时辰,终于在睡意即将袭脑时,云归甩袖,结束了长篇大论。   “马上去后崖,抄两千遍《妙法莲华经》!完成不了便不要回来。”   看了看一边旁若无事的白夙,止愚嘴角一抽,不禁有些气恼,“可是……”   “可,可是什么!”见她还不离去,云归瞪了瞪她,言语生了气恼,“知不知道老子一天管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要花费多少心血,也不安生安生,竟惹些事端出来。”   知自己讨不了多少好处,止愚看着白夙一身安好地站着,顿觉无趣,转身去了后崖。   去了后崖才发现还有一人先她来了受罚,只见楚奕珏被倒挂在树上,右手执册,默背着什么。   瞥到了止愚,楚奕珏瞬间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就差点没相拥互诉衷肠了,互相问了罚法,两人便安生了。   止愚坐在树下,广袖一展,笔墨纸砚便备齐了,趴在书案上,她有气无力地抄写着。   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楚奕珏看着下方的人,有些不解,“为何不见白夙领罚?”   止愚叹了口气,手并未停下,言中无奈,“按照云归导师的意思,若是没了白夙寻找,我这一日都不会回来了。”   想到其间,止愚越发愤懑,索性坐着发呆,楚奕珏连唤了几声,没见动静,便识趣地不吱声了,此时他若是再损她,那便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再说止愚闷闷不乐垂头暗思,思着思着便也自然而然地倒在书案上,于梦中继续思索。   也不知楚奕珏倒挂在树上碎碎念了多久,他也无暇顾及止愚是否睡了,只忽闻几声清脆的玉鸣,玉蔓摇曳,几步外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白夙?”楚奕珏呆愣愣地望了某人半晌,没怎么料到他此时会来,难不成是来后崖受罚的?可下一刻,他的行动推翻了他所有猜测。   白夙上前伸手抚了抚止愚鬓角的散发,而原本似要醒来的人便彻底陷入昏迷,他抱起她便二话不说,抬步就走。   意识到白夙要做什么,楚奕珏连忙问道:“她还有两千遍……”   话音未落,便见书案上的狼毫开始簌簌抄起,白夙一言不发。   见他毫不客气地走了,楚奕珏晃了晃倒挂着的身子,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喂!白夙,不带你这种玩法儿啊!护短护的也忒明显了,你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吗?”   也不管楚奕珏在身后多么嘶吼威胁,总之白夙是稳步带着止愚离开了后崖,湛蓝的天中,云淡风轻。   听灵仙说节华尊者即将回重涵宫,左右思虑到本届弟子大部分未达到七品上仙之位,于是三位导师衡量了片刻,决定将八人再扔入原初之森历练一番。   原初之森位于人界与妖界之间,按照其中妖物分为六级,而前几次白夙几人都是在一级附近溜达,保险起见,灵仙几人决定此番跟随。但云归盯着八人默默看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广袖一甩,径直将八人送到了人界南山,命他们徒步前行,而他们三人则在原初之森二级处等候。   楚奕珏抖掉了满身枯枝,再次愤懑不平,遥遥道路,有人驾云离开,而他们只能迈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着。   下了南山便可以看到一大片森林,而过了那森林,便可以看到原初之森的结界。   南山古无人居,人亦罕到之,山中兽多猛豹,没多少个无聊来送死的,但下了山还是看到了一座衰败的村庄,隐约可见干枯血迹,怕是不知何时被山中野兽袭击,竟一人也没有,只看得到一些枯骨。   能居住到这里的人是十分罕见的,只是听闻如今的人界之主有些暴戾,如此看来,倒是苦了这些百姓。   细雨蒙蒙,白夙周身度了一层清冷的微华,感受到衣袖被人拉扯住,他微微颔首,但见止愚抿唇紧攥着他的衣袖,一手指向别处。   抬头望去,但见街角处躺着一具无头尸,而再往上看,便见一披头散发,男女不辩的头颅飘荡在空中,一双目子既惶恐而又警惕地看着他们,只是因为处的方向光线较暗,他们一时没有注意,也不知止愚她是如何瞧到的。   约莫是落头氏吧……   白夙眯眼,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依旧紧攥着他衣角不放的止愚,综合前几次事,他猛然间得到了一个结论。   见白夙眯眼打量她,止愚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只是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他,似乎控诉着他为何还不动手。   白夙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瞳中的笑意浸染着点点温柔,仿佛天际的锦云一般绵软人心。   谦谦君子,温而如玉。   指间的荧光逐步包围住那落头氏,那具尸体渐渐地化为云烟,在风雨中消失不见,白夙回头,眼角轻挑,止愚报之一笑,随后先一步跨出,而白夙见此,不禁摇头低笑。   若是让旁人知晓重涵宫的弟子怕鬼,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白夙也没有想那么多,看着前方的人虽走了,可还是将距离控制在与他一丈之内,白夙用神思查探了一下四周情形,确定再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后,便任由她去了。   雨水依旧蒙蒙点着天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才看到一片翠林,突然耳边听得一声虎啸,紧接着便是女子尖利的声音,夕冷先一步离开,而其他人晃晃悠悠跟上。   走到林中,方才看到几座坟墓一个挨着一个坐落于此,而夕冷的仙障正压着一只吊睛白虎,再见到白夙几人时,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瞬间蔫了起来。   再看夕冷还扶着一浑身是血的女子,正检查着她浑身伤势,末药上前取出一丹药瓶子递给夕冷,示意给那名女子服下。   见她缓缓转醒,末药这才半跪在地,看她苍白无力的面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南山不宜人居,为何姑娘要一人在此,你的家人呢?”   女子瞳中的色彩暗了暗,随后看向那些土坟,夕冷几人霎时明白,“既然这座山如此危险,你为何还要与家人来次?”   女子闻言又低泣了几声,然后摇头,“几位恩人有所不知,距离南山不远处有一座城,城中有一亭长恬不知耻,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我们这些人不得太平,如今也是没了法子,我们这些人才躲在了南山脚下建屋居住以求安稳,本来一直平安无事,却不知为何近些日子来,南山中出了那只畜生,闹得我们不再安宁,如今居住的村子也是没人了……”   白夙目光瞥过那女子,却陡然发现女子袖口处半遮半掩的右手没有小指头,他目色一寒,利剑破空而出,刺入女子心脏,而与此同时,他在夕冷身边又展开了一层仙障。   女子面容瞬间狰狞,接着便化成一虎,扑向夕冷,却被白夙的仙障弹开。   “是伥鬼。”白夙收回剑,目色淡淡,这里土坟太多,一时间竟没有察觉到那女子身上味道有些怪异,若非突然看到那双手,只怕夕冷要受些小伤了。   被老虎吃掉的人,灵魂会依附在老虎身上,成为伥鬼,而伥鬼会化为与人一般的模样,引诱人们以吃掉他们,区分伥鬼唯一的法子便是看他们的手指。男子左手没有小指头,女子右手没有小指头。   只是这只虎的修为看起来不怎么样,白夙回头看着另外一只吊睛白虎,只见那白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碍于夕冷的仙障,只能被挡了回来。   在白夙洞若观火的锐利目子下,那吊睛白虎低吼了一声,随后化成一男子,卑躬屈膝地看着几人。   ☆、第十话   却说那虎陡然化为人形,吓得止愚又是一阵哆嗦,左右思量,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只是今日先是见了落头氏,而后又跑到这些坟头这里,她的心里已经脆弱到经不起一丝恐吓了。   伥鬼化成的人形看起来约莫有四十来岁,身子颤颤巍巍地,一声也不敢吭。   “你这家伙是哪里的?”楚奕珏摇了摇骨扇,方才那名女子所言不虚,只是不知这真正地伥鬼又是何变的。   那伥鬼头埋得更低,整个身躯匍匐在地,打着冷颤,“小,小人是那城中的亭长……”   楚奕珏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那村中百姓为了躲避亭长苛政而冒险住在南山,谁竟知这亭长还是祸害至此,这能说是阴魂不散,还是情有独钟?   “你为何在这里?”姬幽影踱步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小人是外出时不小心遇到了猛虎,所以变成了如今这般,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各位仙人,还请恕罪……”   他话音刚落,一把剑便带着鲜血从他体内穿过,那厮顿时没了生气,姬幽影回头,看着右手手指轻抬的止愚,有些气恼,“你搞什么!”   “不该留。”止愚将剑放回虚界,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气得姬幽影差些吐血。   诚然是不该留的,但是她还是有些话要问的,这措不及防地便被止愚给杀了。   白夙掩唇笑了笑,然后摆手,“算了算了,既然杀了便杀了吧,没什么大碍的。”   姬幽影目光扫过白夙面上淡雅的笑容,再看向止愚眼中静然的神色,脑海中跃出一个恶毒的词语:妇唱夫随!   不过伥鬼已死,她也不能再说什么,正打算走,却听闻林中有一丝异响,剑握到手中,姬幽影面色一沉。   还有?没完没了了?   密叶飒飒,只见暗处爬出几名披着蓑衣的男子,没错,这次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是人。   那几名男子相视而望,随即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大礼,“多谢各位仙人救命之恩。”   询问过后,姬幽影几人方才知道他们是城中的百姓,这些日子来,那伥鬼不断入城作祟,闹得他们实在没了法子,左右刀剑也伤不了伥鬼,便豁出去,来了山上,不巧遇见了姬幽影他们。   见那伥鬼已经被杀,他们便邀姬幽影几人回城,可思至云归导师他们还在原初之森候着,八人也不敢耽搁,几番推辞下,那些男子面色有些为难,却还是道出了缘由。   原来那南山下不远处的城中有一大户人家姓梁,是一书本网,梁家主人乐善好施,为人谦恭,帮过他们这些百姓不少忙,只是那梁家近些日子却出了些事,梁家的少公子梁续突发疾病,前来的医师都没法子,数日以来,那梁少公子一直沉睡在榻,似乎陷入梦魇,口中有时低喃,不知说些什么,众人恐那梁少公子被邪魔附身,四下都寻着捉妖师,可没见效果。恰巧他们今日见了姬幽影等人,便斗胆请几人去看一看。   思虑片刻也觉得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再加上他们实在不好推脱,白夙几人便随他们去了梁家。   榻上的男子面容消瘦,差不多要皮包骨头了,眼角下一片青黑色,渐有衰败之势。   末药将手指掐在他虎口位置,隐约有黑色的浊气从梁续体内窜出,须臾便见他手指轻颤,微微转醒。末药起身,而一边候着的梁家主母已满面泪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梁续此番病况确是妖物作祟,随后白夙几人先决定在院中看看能否找到始作俑者,拜谢过白夙等人后,梁家主母又派人连忙备着清淡食物送来。   而八人便将梁家转了个遍,衣袖再次被扯,白夙颔首,但见止愚仰头看着不远处,“那个是不是?”   抬头便见一小妖藏匿于树中,树中住妖鬼之类的,唯有槐,只是不知梁家人为何要在这偏院中植槐树?   “它们只是爱整蛊人而已。”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白夙抬步走至树下,看着上面的槐妖,笑了笑,“你下来片刻,我有些事情问你,问完便好。”   那槐妖乌黑一只眼,打量了片刻白夙身侧的止愚,迟迟不肯动弹。   白夙回头看了眼黑着脸的止愚,再次低笑一声,而后握住她的手,“我看着她,不会让她出手伤你。”   树上的妖再次迟疑片刻,确定他没有说谎,便一跃而下,停在了白夙面前。   白夙拍了拍止愚的脑袋,试图安抚她体内狂躁血腥的灵魂,可突然却觉得似乎毫无用处,一时间也没有过多思虑,直接将她按入怀中,听那槐妖徐徐道来事情缘由。   原来事情出在梁续院中的那些百合花上,槐妖力量较弱,也没真真切切地看过那花妖,只知那花妖每日子时便会化为人形到梁续房中,具体因为什么而纠缠,却是不清。   见从槐妖这里问不出什么,白夙摆了摆手示意它离去,正暗自思量,却听闻一阵咬牙声,颔首便见止愚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槐妖离去的方向,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   白夙这才放手,右手搭在她发间,狠狠揉了揉,不禁轻笑,“你这性子是何谁学的?”   止愚瞪了瞪他,见白夙抬步便走,几步跟上,“你要去寻那百合花妖?”   “对啊,你且回去吧。”白夙抿唇,要是一会儿冷不防地让她连那花妖杀了,虽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可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我不捣乱。”止愚眨巴着乌黑发亮的双瞳,一双秋水目子紧紧盯着白夙。   长叹了一口气,白夙摇头,遂带她去了梁续的院中,一大片百合花静静开绽在院中一角,此时的梁续已沉沉睡去,这次是真的困乏睡了,是以院中额外安静。   白夙站在百合花丛前,凝目望了许久,然后抬袖,银光乍现,逼得那花妖显了身。   花妖心有不甘,又挣扎了几番,却最终被压下,止愚有些讶然地看着这花妖,端得是个清秀模样,只是目中戾气比她还浓,白色襦裙上还沾染着点点血迹。   白夙弯下身子,难得语气和悦地问道:“你与这梁少公子有何冤仇,竟害他至此?”   “不是我的错,是他先负了我!”花妖声嘶力竭,几乎忘了浑身束缚,冷冷看着白夙。   “那梁少公子尚未及冠,平时素雅不问世事,如何招惹到了你?”   “是他,就是他,我不会认错的……”花妖身子一颤,苍白的面容此刻竟挂着两行血泪,凄惨骇人,“我不会认错的,都是他害我如此!”   “小花妖,你确定你是要害死他?”白夙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眸中疑虑颇多。眼下这般,怕是这只小花妖被仇恨蒙蔽了,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但见那弱若细柳般的梁续梁少公子正苍白着双唇,扶着墙,有气无力地看着这里,仿佛下一刻便会归西一般,看的止愚是心中一颤一颤地。   那被白夙束缚住的小花妖在见到梁续时,瞬间情绪不稳,诚然她先前也没有稳过,只是这次差点破了白夙的禁锢,饶是一向淡雅的白夙都不由心惊。   那梁续走了几步便坐在地上,目光悲戚地望着那花妖,“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要徘徊不去?”   素未谋面,素未谋面,他竟然敢说素未谋面?   “梁歌!你好生无情!”那花妖匍匐在地,手指已经抓出了血痕,一双血瞳却死死盯着梁续,不曾移开。   “姑娘……”梁续咳了几声,看着她的目子越发悲戚,“你口中的梁歌,是在下的曾祖父。”   “不!我没有认错,就是你,就算轮回多世,我也能一眼看出……只属于你的灵魂……”   花妖无力地垂下双肩,白色的衣袖抹去眼角的血泪,声音带着凉意,仿佛冻结千年的冰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院中,伴随着百合清香,不知是在安抚人心,还是凄寒神魂,总之听得人心中一痛,却还是让人不禁沉迷。   止愚后退一步,紧紧挨着白夙,手指攥着他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花妖,心中所想,却是难以让人看出。   “白夙,解了那花妖的束缚。”   白夙颔首,见她眼中情绪万千,却也觉得她不会对那花妖出手,便挥袖去了那花妖的束缚。   解了束缚的花妖拖着满身伤痕爬到梁续身边,身后的百合花浸染了鲜血,越发娇丽,她抬起血痕遍布的双手,扶着他的面颊,眼中是灼人的痛色。   “郎君,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是成涟啊……”   ☆、第十一话   话说成涟捧着梁续的脸,深情缠绵,一会儿又长吁短叹,不知与梁续说些什么,而这一方白夙与止愚却是有些无奈,暗自观察着四周变化。   天际忽闻一声霹雳,乌云压顶,让人窒息,白夙随意瞥了眼成涟与梁续,却发现成涟身上的妖气更甚,一道裂石之声破空而来,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面前的屋舍渐变,而白夙与止愚则是站在梁家大门处,因着是回忆,所以雨水也未打湿衣衫。   远处迷蒙的水雾中渐渐行来一马车,在快到达梁家大门时,马车突然一停,而后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只见他撑着油纸伞迅速往白夙两人这里来。   白夙与止愚相视一望,还未来得及拧眉,却发现他从他们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白夙与止愚同时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的草地中还躺着一人,那人一身素裙沾染了些许泥泞,青缎披帛散落,女子仪容不俗,即使这样也掩不住她本身芳华。   成涟。   那么这位公子就是成涟口中的梁歌了,仔细看看,便也觉得梁歌眉目间的温润与梁续差不了多少。   梁歌身后的仆人立即上前,然后带着浑身伤痕的成涟回了家。   进了梁歌的住处,止愚不禁讶然,那院中的百合花竟是丝毫不变,难不成自梁歌起便植于此?   成涟是百合花妖,此番追杀定是妖族所为,只是不知梁家藏了什么宝物,那些追杀成涟的妖物竟不敢靠近,成涟也是看到这一点,便谎称自己被仇人追杀,已是家破人亡,求在梁家做一奴婢,得一栖身之所。   不过在止愚看来,成涟这副天生丽质的模样,做了奴婢实在可惜,诚然,梁歌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这一来二去地,两人便结了姻缘,而此时,那槐妖也出来了,只是此槐妖并非白夙和止愚见到的那只槐妖,而是最早栖息于此的家伙。   梁歌送一白玉指环于成涟,成婚前夜,两人在庭中手植一槐树,而后那槐妖便栖息于此,同为妖类,成涟与那槐妖自是多些话谈。   婚后几年倒是平静,可家中仆人时而见得成涟坐于槐树下,言笑晏晏,于是流言便起,有人说成涟是得了失心疯,有人说成涟本就是妖,藏在梁家,谋害家主。   而后成涟的举止越发怪异,连梁歌都疑其为妖,于是暗窥成涟举止,偶然一次见她深夜坐在槐树下,手中竟凝出一百合花。   虽知成涟为妖,但梁歌深知自己所求,往日的日子还是依旧,只是人言可畏,成涟的事情渐为人知,而早些年未曾得手的那些妖物竟再次找上了门,骗得梁歌折断了百合花枝,毁了成涟命脉,而槐妖为保其魂魄,以身献祭。   事后梁歌知晓缘由,悔恨交加,奈何故人已去,亭中槐树亭亭如盖,葬下了梁歌一抷骨灰,只是他没有想到,侥幸存下一丝魂魄而藏于百合花丛的成涟会日久生怨,醒来后便寻着记忆跟在梁续身边,不过这都是后话。   看着四方越发沉重的乌云,止愚暗道不好,不过这次的事情她却不打算出手,因为她察觉到体内的仙灵开始乱窜了。   寻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止愚缓缓坐下,暗自调解着体内的仙灵,对着白夙摆了摆手,意思是他随意处理。   白夙见她一副撒手人要寰的样子,无奈扶额,挥袖替她加了一层仙障,而后看着空中肆虐无忌的妖物。   因爱生恨,倘若那成涟还有一丝理智存在,怕是不会将事情弄得如此之僵。   羲寒剑荡起了层层清晖,寒影绰绰,白夙长袖一扫,跃至那团黑雾前,羲寒剑剑身轻颤,而后闪现点点银光,飞入黑雾中。   与此同时,白夙双手合十,眼中闪过寒光,十指一屈,顷刻间蓝泽萦绕,洗涤天地,羲寒剑飞入手中,白夙反手一握,甩袖解开了止愚四周的仙障,足尖轻点至她面前。   黑雾渐散,成涟身上又多了几道血痕,最后缓缓落在地上,怀中躺着梁续,她紧紧抱着,目色空洞无物。   白夙叹息一声,而后将羲寒剑放入虚界之中,踱步至她面前,蹲下身子,“梁续他体内妖毒未清,你这样纠缠会害死他的。”   成涟默不知声,抱着梁续后退了几步。   白夙有些头疼地看着她,然后右手抬起,有一条嫣红的丝线浮在掌心之上,他将那丝红线放到成涟面前,“他此生有他该走的路,有他该爱的人,你若强行闯入,只会害他日后沦入畜生道。”   成涟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挣扎,她知道这样的纠缠是最蠢的选择,可是她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怀中的人,已经放不下了。   “你现在有两条路。”白夙看着她,继续淡淡道:“除去这满身怨气,你本身资质不错,若是放下他,百年后可以入仙道。面前这条红线是浸染过貔貅血的貔貅发,可造姻缘,待他百年之后,你可以用这条红线与他结下永生姻缘,只能不断轮回于人间,你选择一条。”   “我凭什么信你?”成涟警惕地看着他,眼中的血腥倒是比方才淡了许多。   “你没得选了。”白夙凝眉,随即温和一笑,“哦,还有一条路,就是我现在杀了你。”   成涟看着面前的红线,随即将红线收入袖中,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倘若没了他,所谓的成仙不过是漫漫岁月寒人心罢了。”   成涟双手紧攥着衣袖,随后吻上了梁续的眉心,身影渐渐消散,而天际的乌云也随之散去。   白夙起身,然后回头看着身后的人,似笑非笑,“这次又是怎么了?”   身后的人坐在地上,一袭青缎锦裙裹身,纤细的小腿晃啊晃地晃个不停,软胖软胖的小手托着脑袋,如点黑漆的双瞳促狭地看着白夙。   方才有仙障护着她,所以百合花妖的妖气伤不到她,所以不可能是仙灵再次受损所致,只可能是止愚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要知道他们这些人确实是可以随意改变面容年龄的,只是一般都会择定,不似止愚这般,随意变来变去的。   止愚瞅了他一眼,然后拍着小手从地上坐起,咧嘴一笑,“我乐意。”   拍了拍衣袖便转身走人,白夙无奈地摇头,然后跟上她,只是他没有注意到止愚转过身子后那一瞬间的蹙眉。   止愚抿唇不语,心中却是有些疑惑,第一次她可以当作仙灵受损,第二次她可以认为是妖灵压迫,可这第三次怎么解释?成涟的妖力远远超过她,可方才明明有白夙的仙障护着,白夙的仙障如何她自是清楚,那么问题根本不在其他人身上。   仰头看向南方,已经快接触到原初之森的结界了,每一次几乎都是在原初之森外,那里,难道有她的东西?   等到白夙同着止愚来到前院,告知了梁家主母梁续的事情后便寻了楚奕珏几人,恰巧梁续已醒,坐在凉亭中,末药又简单地替他诊了诊脉,叮嘱了几句。   身侧的小手忽然端起了乌银杯,白夙不动声色地拦下,然后将乌银杯放远了些,轻轻摇头。   止愚饮过酒地模样他可是见过,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明明身体不适合饮酒,还没事爱碰着。   止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下了石凳,拉扯好青碧色短裙后又跪坐在石凳上,显得高了些,不过拿取个别糕点还是有些费力。   梁家主母已经差人拿来了笔墨,末药思虑了片刻,寻了些适合梁续服用的药草,着手写了起来。   白夙将自己面前的菱角糕和翠玉豆糕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抓着满盘糕点,弄得满嘴油腻,白夙开始怀疑,止愚这小家伙是不是为了更好地混吃混喝才变成了这副小巧玲珑地模样。   药方写完,梁家主母携着众人对他们拜了又拜,而后才送他们出了梁家,刚走没几步,止愚突然拉起白夙的衣袖,也不知是出于习惯使然,亦或是纯粹的报复,月白色勾勒着湖蓝锦云的衣袖迅速绕着胖嘟嘟的小手,沾着一片油水。   那胖嘟嘟的小手一顿,随后主人似乎觉得自己犯了罪大恶极的事情,看着那原本干干净净地衣袖竟因为她的辣手摧残而成了这副模样,不过想想又觉得已经如此了,便用着干净的小手换了一处再次紧握着,而这一次,还握着白夙的手臂。   看着银蓝色的光泽从手臂处窜入止愚手指间,白夙有些无奈摇头,他近日是不是对面前的人有些过于骄纵了,以至于她越发肆无忌惮地盗取他的仙灵了。   不过看着她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白夙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另一只手挥起,将衣袖上的油渍弄走,然后任由她胡弄。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面前的原初之森结界终于显现,不过刚一踏入,白夙几人便得到了一份大礼。   ☆、第十二话   且说白夙几人刚一踏入原初之森,面前突然呼啸而过一庞然大物,待几人立定一看,不禁嘴角抽搐。   天际黑压压一片鬼车鸟,翼广丈许,已覆盖青天,遮天蔽日地,还未等白夙几人多加思虑,鬼车鸟便如乌云一般俯压而来,八人迅速四散开来,陷入恶斗。   而彼时,不远处的寻骨风与云归正细细制造结界,将一众人等困于那里,唯有灵仙拄着拐杖,看着无应镜中的情景,眼中情思难辨。   四方黑暗,止愚手中的七弦剑一震,看着陷入纠缠的其他人,嘴角紧抿,随后足尖点地,引着几只鬼车鸟往东南方向跃去。   丛林渐深,甩开了几只鬼车鸟,止愚将七弦剑放入虚界,而后看着被银泽笼罩着的那一方天地。   是的,她已经出了寻骨风和云归的结界了,只是这一次违背师命,一会儿若是被抓住了,怕是少不了苦头吃。   不过她也来不及思考这些事情,转身看着那一片幽林,耳边是呼啸的嘶吼,止愚毫不迟疑地抬起脚。   身后突然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响,止愚面色一寒,右掌抬起后袭,整个人翩然掠开。   身后的人勉强接下止愚这一招,而后有些吃痛地甩了甩手,随意瞥了眼止愚,“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原初之森的危险?”   “那你跟来作甚?”止愚收手,嘴角微微勾起,眯着眼睛打量着姬幽影。   “那你来做什么?”姬幽影挑眉,捋了捋皓发,方才还好她一个眼尖瞅到了她的动作,在原初之森出了结界,纵然她止愚有九条命也不够丢,“马上随我回结界。”   这个时候只有待在结界中才是安全的,就算是教训不完的鬼车鸟也比外面好多了,姬幽影一抬手,还未触及她的碧色衣袖,便见她整个人再次翻身后掠,看也没看她一眼便进入原初之森二级,速度快的连她都没有瞧清楚。   “止愚!”姬幽影面色一变,随后想也不想地跟上了她,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乱跑的。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在原初之森中穿行,姬幽影惊讶地发现止愚那家伙地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倍有余,抬头看着逐渐清澈如湖水般的天际,她唇角发白,已经快到第三级了吗?   提气迅速靠近前面的人,姬幽影发现她突然停在一空地处,负手而立,动也不动,她今日着实诡异地不能再诡异了,也不多想,她抓过她的衣领,想迅速在这里的妖物以及暴戾的魔物出来前先撤离。   “先走!”   “来不及了……”止愚一把按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天空,目色淡淡,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姬幽影,既然你非要跟上来送死,那便开始吧。”   “你在说什么?”姬幽影眉头一皱,随即松开了她,地面突然一震,两人同时后退至一约莫有几十丈高的古树前,看着空地处突然出现的东西。   “猲狙,还有……”姬幽影面色一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庞大的家伙,“九婴!”   姬幽影心猛然一落,天要亡我,不是说九婴已经被射杀于北狄凶水之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她手下的动作更快,广袖一挥,几张金符便挡在两人面前,猲狙仰天长啸,随后利爪扬起,竟将那几纸金符生生撕碎。   身后传来一声讥笑,那人咳嗽了几声,淡淡道:“姬幽影,上古妖兽可不是这样对付的。”   方才一入原初之森三级她便暗道不妙,如今见了这几只家伙,心中更是没谱,偏生身后的人还语气欠扁。   额间的青筋暴起,姬幽影握拳,随后歪头,“你行你来啊!”   不过下一瞬间她便愣在那里,身后的人不知何时盘腿坐下,靠着那高大的古树,周身金色的光芒环绕。   不是吧!姬幽影心瞬间沉入谷底,本来落在这里已是不幸,偏生她此时还要晋升阶品,完了,最后一丝火苗都被掐灭了。   正当她暗自发愁时,九婴凶兽长尾一扫,直接袭向两人,尘土飞扬,止愚抬手凝起仙障,只是被那巨尾一扫,仙障迅速破裂,她自身也受了冲击,吐了几口鲜血。   “喂,晋升时是不能动手的。”姬幽影扬了扬手,再次结印。   “那就麻烦你看着了。”止愚笑了笑,也不管姬幽影的面色黑到了何种地步,闭目凝气。   姬幽影手中的印记展开,她内心不断诽谤止愚,一个翻身跃至猲狙身后。   利爪再次袭来,姬幽影勉强一接,不禁半跪在地,唇角的鲜血是止不住的流,九婴一声嘶鸣,随即攻向姬幽影的后背。   姬幽影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足尖一用力,跃至另一处,空中突然飞下几只猲狙,她暗道不妙,一转头果然看见另一只九婴凶兽靠近止愚。   双手的飞刃被其他凶兽拦住,姬幽影正心急,却发现止愚周身渐渐形成一巨莲,莲瓣交界处依旧是金色琉璃光泽四窜,竟阻挡住了九婴的攻势,而就是这一恍惚间,猲狙的爪划过姬幽影的左肩。   身体狠撞在树上,姬幽影一抹嘴角鲜血,缓缓站起来,身子浮至半空,皓发飞舞,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妖魅。   “不过是让了你们几招,居然当真了。”姬幽影轻弹玄衫上的尘土,雪色裙摆无风自舞,她的眼中一掠杀气。   右手抬起,修白的手指在空中一画,掌心向下,便祭出一紫毫,左袖一挥,面前便是四节青简,脚下缓缓生成伏羲八卦阵,姬幽影皓发交织,青简渐变,而后环绕周身。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紫毫挥舞,在青简上留下几笔符文,而后飞至九婴与猲狙面前,渐渐将其包围。   “东方雷震,东南巽风,落!”   手指按下,而那些青简剧烈一颤,随后光泽乍现,将凶兽团团围住。   而此时,地上盘腿而坐的止愚亦睁开了双眼,原本的黑瞳被染上了金色琉璃的光泽,嘴角的笑意亦是充满了讽刺。   在姬幽影被那几只凶兽缠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中又突然掠来几只妖兽,隔着淡莲结界,止愚看着撞得头破血流也要闯入的妖兽,眸中是恬静安然地笑,她的声音低沉而又浸染了魅惑,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到,“北岳诸怀,钩吾狍鸮,大荒玄蜂,以及凶兽九婴……”   “不过是开启了一层封印,便引得尔等纷纷前来,趋之若鹜……”她的右手抬起,抚上了莲花结界,似乎要穿过一般,而围着结界的那些妖兽越发疯狂,红着眼睛撞击结界。   “真是有恃无恐,不过吾之力,岂是尔等可以觊觎之物。”手指紧握,她眼中的金色琉璃光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幽深远古的墨色,她的声音越发魅惑,“以吾之名,祈吾之愿,天地诸神皆尊,引地狱忘川降临于此,惩!”   耳边是凄厉的嘶吼声,姬幽影缓缓落下,目光冷冽的看着被青简围困的妖兽,直至消亡,而身后亦恢复了寂静。   耳边再次传来一声轻嗤,姬幽影回头,这才发现止愚靠在树上,右手搭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鬼族的第三君主,真是一个不小的身份啊……”   且先不论重涵宫那八名弟子的出处,就说如今的神界与仙界,君子意气狂,多情迁风流,说的是寂涯上神。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说的是鬼族的第二位君主时逸与重涵宫第三位弟子屠灵。清雅出尘胜霜雪,华颜目朗如辰星,说的是鬼族的第一位君主月曜与重涵宫第一弟子白夙。霞姿月韵,君临天下,说的是仙界之主与沉天君主。清风霁月,忘忧翩翩,说的是花神司少熙与节华尊者。   这九人的名号是两界公认的,排名最早出现于苏木的《四海朝谈录》中,被称为九君子。   九君子中,鬼族的两位君主便都占了名额,而传言顾盼妍兮,妖丽不媚的鬼族第三位君主时瑶更是踏着苏木四海朝谈录神秘榜与伊人榜不放。若非伏羲八卦阵,怕是谁也不能将姬幽影与时瑶联系在一起。   纵观四海之内,东方鸿水之泽是巫族,西方炎昭之丘是蒲族,南方大梦浩泽是灵族,北方委羽之山是鬼族。而阖观四族,唯一神秘之地便是鬼族,鬼族所居的委羽之山与那浮葬一水相比,是不相上下,而那三位君主更是神乎其神,想不到竟然被灵仙拖来了做重涵宫弟子。   姬幽影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后踱步至止愚面前,蹲下了身子,右手一翻,紫毫勾起她的下颚,笑容轻挑,“居然被你识破了身份,你说……本君主要不要杀人灭口啊?”   止愚抿唇一笑,然后手指夹着那支紫毫,不屑道:“堂堂鬼族第三君主,不过如此。”   姬幽影听着她欠扁的话,将手中的紫毫收回,然后学着她坐在地上,手指勾着雪发。世间传闻如何,她自是清楚,只是她从未出世,若是没了这招伏羲八卦,她当然不会露馅,左想右想今日也是被止愚拖累至此,她眯眼看着清扬婉约的女子,右手点着膝盖。   “作为交换,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哪一界或哪一族的?”   哪一界哪一族,对于这个问题,止愚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姬幽影眉头紧锁,看着她的模样也不像是骗人,她迟疑了片刻,看着她清澈而又明亮的眸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茫魂者?”   “或许吧。”   ☆、第十三话   且说姬幽影与止愚方渡过难关,而姬幽影鬼族第三位君主的身份又曝光,再听到止愚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姬幽影终究是脱下了良好的教养,狠狠掐住了止愚。   这世间有一种存在叫做茫魂者,所谓茫魂者,便是既不属于六界,又不属于四族之人,说白了便是一些无处可归的人罢了。   姬幽影正要质问她,便见止愚轻抬右手,指尖在空中画出了几道流纹,“召出你的青简。”   她疑惑不解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了右掌,挥出四节青简,反正身份已经被发现了,她也不在乎什么了。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止愚的指尖点向她眉心,金色琉璃光泽渡入,“以己之力,启。”   面前的四节青简一颤,随即浮至姬幽影眼前,一晃而成数节,不多不少地六十四节。   饶是姬幽影见过太多波澜,如今看着面前的六十四节青简也是惊愕的很,要知道,鬼族历来承伏羲八卦阵的君主可是没一人召出过六十四节青简。   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若说此时面前的人是白夙,他帮了她,她还可以接受,且先不论白夙的能力是否做得到。   他们这些人所修行的仙灵并不同,而白夙是以水系为主,泽容万物,不会与任何人相冲,这也是止愚为何每每仙灵受损便会拉着白夙的原因,而今止愚的仙灵不如白夙不说,就她们两个所修也是互冲的,她居然能提升伏羲八卦阵的威力,怎能不惊?   止愚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低声咳了几下,面容多了些疲倦,“修行靠旁人是不行的,要想真正发挥六十四节青简的力量,必须靠你自己……姬幽影,从这里一直往五级地走。”   原初之森三级是猲狙与九婴凶兽,便是这些东西已经让她累得够呛,更何况五级,那里会有何种逆天的妖兽,姬幽影不晓得,只是如今就算仗着有前代诸君主从未掌握的六十四节青简,她也不敢冒犯五级原初之森。   迟疑了片刻,姬幽影直接躺在地上,狐疑地瞥了眼止愚,“我说……你该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开什么玩笑,要她一个人去五级原初之森,九条命也不够挥霍。她将六十四节青简放回虚界,手指打着地面,“更何况…就我们俩个人在这里耽误了如此多的时间,白夙他们那里的鬼车鸟怕是早已解决了,擅自离开结界,你当云归那个老东西死了?”   四望绿林,止愚坐直了身子,目色淡淡,“我可以帮你拖住云归导师半个时辰,只此一回,你自己决定。”   姬幽影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起身拍了拍手,然后抬步走人,迟疑了片刻,她回头看着止愚,“你有几分把握保我回来?”   “一分把握也没有。”止愚眸色淡淡,然后抿唇一笑,“是你,不需要把握决定。”   也不知她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总之,姬幽影一撇嘴,然后毅然决然地往原初之森更深处走,而她前脚刚一走,四周便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止愚抬眸,隐约可见几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到底怎么回事?那两个兔崽子是如何跑出结界的?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要是再找不到,就回去不管了!”   指尖渐渐萦绕着白雾,紧接着四散开来,而后那几道身影及声音都消失不见,做完了这一切,止愚终是疲惫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等到差不多恢复时,姬幽影也回来了,与方才不同的是,她雪白的长发与裙摆上都沾染了血迹,也不知有多少是她的,那一双唇色发白,看着有些阴森可怖,只是眼中却是欣喜。   “止愚,真的办到了……”   “姬幽影。”止愚有气无力地唤着她的名字,然后支起了身子,“一会儿什么都不要说。”   什么?   姬幽影还未琢磨透她的意思,面前突然掠下几道身影,看着云归那沉重而又漆黑的脸,她浑身一抖,然后跪在地上,止愚亦跪下。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云归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还好两人没事,若是死了,他就算屠尽了原初之森的妖兽也难解心头之气,“你们两个视重涵宫规矩为什么?想寻死的话也寻个可以收全尸的地方,这里是什么?原初之森,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你们两个是脑子灌了浆糊还是被门挤了,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中,还是认不清爹娘了!”   姬幽影抿唇,余光却突然瞥见止愚眉头紧锁,苍白着一双唇。   什么都不要说?是指这个吗?   她头越发低,姬幽影自知理亏,也知道云归的一些伤疤不能揭,以前有弟子便无视重涵宫规矩擅自入了原初之森而丢了性命,所以不管云归怎么骂,都是不过分的。   “弟子甘愿受罚。”姬幽影埋首,丝毫不敢有所怨言。   “罚?当然要罚!”   银牙咬碎,云归一挥长袍,“每人十下噬魂鞭,长长记性。”   “云归。”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地寻骨风上前拍了拍他的左肩,目光扫过两人,“你没发现她们有什么变化吗?”   发现?他当然发现了,从一开始见到两人便发现了,不就是越阶品吗?一个成了四品,一个成了五品,但谁允许她们这样目无王法地入了原初之森,若是死了还要他这把老骨头来收尸,真当他一天没事做啊?   “马上回重涵宫,执行命令。”   一旁的白夙敛袍跪在两人面前,扶袖作揖道:“云归导师,此次事情怪弟子未曾留意才让她们出了结界,弟子亦有罪,何况两人身受重伤,这二十下噬魂鞭便由弟子代领吧。”   “白夙,你闪开!”云归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群不成器的弟子,双手握成拳状,“你承得一时,可承得一世!”   “至少弟子今日在此。”白夙仰头,丝毫不畏惧云归的盛怒。   “你……”云归抬眸看着满身血迹的姬幽影与止愚,狠甩衣袖,“噬魂鞭免了,五百遍《大乘本生心地观经》谁也不能少。”   说完这些他便甩袖驾云离去,而寻骨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几人,而后挥袖将他们带走,站在云端,寻骨风目光扫过一直沉默无声的止愚,她原本身上沉寂的杀意此时越发明显。   跨阶品以往不是没有,而是如止愚这般一跨便跨三品阶的人实在是少,细细算算,仙界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天才了。   “灵老,那个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尽管知道问不出来什么结果,但寻骨风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以前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止愚,却是觉得她比白夙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谁知道呢?”灵仙抚须,仰头看着天际的橙色光泽,七彩祥云片片,仿佛多年前他初次见到止愚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奉命择选重涵宫弟子,在经过南方大荒之地时偶然瞧见了那个孩子,那时的她坐在一巨石之上,仰头沐浴着那日最后一缕阳光,一身短裙被血浸染,已分不清最初的颜色。   他就那样静静地落在她身侧,然后看着她的目光从绯红的天际转向自己身上,饶是素来沉稳的自己,再看到那一双眼睛时都不由心头一紧。   那是一双世间罕见的金色琉璃双瞳,似无神,却又沉藏着万古的杀念。   她想要杀他。   只需一眼,他便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但是下一刻,那一双金色琉璃光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清澈而又平和的黑瞳,那双明亮的眼睛含着淡淡地笑意,仿佛一个孩子。   诚然,她第一次便是以孩子的面貌出现的,只是那满身清冷的气质却很容易让旁人忽视掉这一点,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需要入重涵宫,他心中是那样想的,第一次,他没有过问一个孩子的出处,只想带她离开,而后来择选其他弟子时,那个孩子亦跟随在他身侧,多年相处,让他不禁一次庆幸当年带走了她,因为她太过于纯净,很容易便会受人蛊惑,一旦跨入邪恶之境,便是万劫不复。   至今犹记当年的对话,如今想想,还是觉得心疼。   “你要不要考虑随我离开?”   “随你离开?”宁静的黑瞳望向他,那双血手抬起,“随你离开能得到什么?能得到死亡吗?”   “死亡,这个东西太遥远了。”灰色的衣袍展开,那身短裙恢复了干净整洁,原来是天青色的。   “遥远?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死吗?”   “人活着,可不是为了走向死亡而活着的。”他低下身子,慢慢道。   “那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每个人活着的意义都不同,不过既存于世,便有存在的理由,万生万物,没有什么是毫无价值的。”   “可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黑色的双瞳渐渐蒙上了灰尘,她仰头看着他,“跟你离开便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吗?”   “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他起身,向她伸出了手,“你如此迷茫自己生存的意义,不过是不知心之所归而已。”   “心之所归……我……随你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   “……止愚……”   ☆、第十四话   再说几人回了重涵宫,依律受了罚后便安然无恙地住了几日。   那一日,三里地的歆音亭还是高柳簇桥,绵云若海,是一个少有的天色,重涵宫众人跪在殿门前,迎着节华尊者入了主殿。   大殿中清烟袅袅,淡而不俗的香味扑鼻,让人神思清明。   主位上的人,一身竹青色长袍绣着深色的竹叶滚边,如丝缎的墨发并未束着发冠,只简简单单用一羊脂玉簪绾着一半,一双目子静然,神色静宁,却又不怒自威。   寒星般的目子扫过底下跪着的八名弟子,节华自灵仙手中接过那册子,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眸中神情,整个人沉静优雅。   “夕冷,末药以及楚奕珏……”名册放置一旁,他叹了口气,“你们三人也不必心急,我此次回来也并非为了你们的事,今后依旧由三位导师指导,直至你们全部踏入七品上仙之位,还有其他尚在七品上仙之位上的,也不得懈怠。”   “尊者。”灵仙取过名册,放置一旁,而后拱手一拜,“前几届弟子听闻尊者回了重涵宫,已在偏殿候着了。”   “这一届弟子还需你操心,等差不多时我再接手吧。”节华起身,目光扫过八人,淡淡道:“你们且回去吧,不用候着了。”   “是。”八人抱拳,然后躬身退下。   灵仙引路,节华随在他身侧,看着一切熟悉的情景,不禁舒了口气,只觉神思清爽。   “不知尊者为何如此着急回来?”   竹青色长袖划过青柳,节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抵……是为了自己吧。”   面前的人面容上是少有的沧桑,灵仙也不好多问,待到了偏殿,他便缓缓退下。   前几届弟子他交过手后便不会再管,而看今日节华的意思,便晓得他不会再离开了,如今夕冷他们几人都快入七品了,他也不便再耽搁,尽快给几人一些指导便是。   节华尊者一回重涵宫的消息马上传开,这几日前来拜访者更是数不胜数,重涵宫的门槛都快些被踏平了。   而与忙得不可开交的节华尊者相比,白夙几人便有些闲散,整日聚在歆音亭中,无所事事,唯独夕冷几人有些忙碌。   为了更快的接受节华尊者的教导,夕冷几人匆匆来了白夙的房子中,一起商讨些法子,毕竟,白夙在名义上也算他们的师兄。   八人齐聚一堂,唯有楚奕珏摇着骨扇,一脸不在意地听着他们谈话,手中的酒就没有停过。   “此事急不得,何况你们快踏入七品,只是少一个契机而已。”沏了一杯清茶,白夙敛眉。   夕冷凝眉,不置可否,内心却还是着急。   一旁的姬幽影抿唇,低眉提过紫砂壶,却陡然瞥见对面的止愚半阖着双眼,十指紧扣向下,手背托着脑袋,一声不吭,仿佛睡着了。   姬幽影轻咳一声,右手沾了几滴茶水,直接弹向止愚额间,却发现她依旧不动。   睡得真死啊!   姬幽影微微抿唇,而后坐直了身子,正打算再用茶水将止愚唤醒,白夙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夕冷,你们近日去潇湘潭看看吧。”   夕冷颔首,然后起身告辞,姬幽影拂了拂衣裙,脚步刚往止愚那里踏了一步,白夙突然又出声道:“止愚留下。”   其余几人这才转头看向止愚,却发现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他们轻咳一声,然后款款退出,唯有姬幽影用一双盈满可怜的目光看了止愚一眼。   睡觉,总该挑个时间吧。   待人全部退出,白夙放下手中的茶,起身走至止愚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她的面容,甩袖在门上加了几层封印。   修炼仙灵达到一定程度便可以魂游,也就是可以支配灵魂去一些地方,而魂游者的躯体是极其脆弱的,魂游者常常会为自己设下几层封印,以防有人破坏。   只是看着止愚这样子,真是毫不顾忌。   右手按住她的手臂,白夙半跪在地,闭上了双眼,静静探查止愚魂游之所,她体内突然有一股力将自己排斥出,白夙睁眼,有些讶然。   她去了何处?竟然会拒绝他的魂魄?   思虑须臾,白夙身子前仰,右掌又按住她的额头,仙灵萦绕,他闭上眼,再次睁眼时却是另一番情景。   漫山遍野的荼蘼花迎风招展,奢华而又艳丽,白茫茫的一片如覆雪一般。   头顶忽然掠下一暗粉色花瓣,自发间滑至衣袖处,白夙手指捏起,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花树下,头顶繁花似锦,花枝间躺着一碧衣女子,睡颜姣好。   飞身至她面前,轻轻摘取了她满发落花,白夙靠坐在树干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却在看到白夙时,微微一愣。   “这里是什么地方?”白夙扶着她,然后掠下树干,静静地看着荼蘼花海,“很漂亮,却从未听过有此处。”   “很漂亮……”止愚轻声重复,而后长袖一甩,身后的花树消失不见,这次真的只剩下满山荼蘼了。   白夙挑眉,似乎没有料到这花树竟是幻化出来的。   “荼蘼花开,花开荼蘼,若是荼蘼不败,何称荼蘼?”   “你不喜欢荼蘼花?”白夙讶然,很快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或许吧……”止愚眸色一沉,而后仰头一笑,“你既然来了,便随我去一处地方吧。”   也不等白夙多想,止愚先一步离去,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白夙陡然发现花海之中还有一宫殿,推开了沉重的石门,便见其中奢华。   金玉为柱,琉璃嵌木,大殿上的青龙浮雕栩栩如生,只是这更加显得殿堂空荡,脚下的白玉板清晰地倒映出两人的面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止愚单笑不语,而后指尖一划,“你凝神静气,仔细看看。”   白夙照做,而后惊讶地发现这殿堂之中尽是水系仙灵。只是作为魂魄状态的他们,按理是接触不到这些东西的,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这些仙灵缓缓进入他魂魄之中。   止愚手后背,往一旁退了几步,“反正我总盗取你的仙灵,这些就当做是赔偿了,你自己能容纳多少便是多少。”   这大殿之中的仙灵对她毫无用处,可对白夙便是不同,只是如今作为魂魄状态的他,若是想融入这些仙灵,怕是要费一番心思。   白夙抿唇不语,而后盘腿坐下,湛蓝色的仙灵飘荡在四周,轻如鸿毛一般,随着灵魂的气息飘逸,渐渐地,白夙如坐深海一般,四周凝结了水雾。   倚靠着琉璃柱子的止愚见此,面色稍变,大抵是没有料到他会如此之快。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似乎灵魂状态的接受能力已到了极限,白夙敛气起身,方走至止愚面前,却突然觉得自己的结界有一丝松动,他目色一暗,拉着止愚便离开了此处。   缓缓睁开目子,白夙起身拂了拂衣袖,而后解开那几层封印,屠灵一个猝不及防,险些被摔倒,看着屋内的两人,屠灵面色有些诡异,“那个……是不是打扰到你们的好事了?”   这一间房子,孤男寡女的,他也忒凑巧了吧!   “什么事?”   白夙起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声音冷冷,诚然,他从前也是这样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模样让屠灵瞧着,分明是好事被打扰后的不满。   屠灵尴尬一笑,连忙拱手行礼,“抱歉,实在是抱歉啊!”   “屠灵。”白夙眼中的寒意越发明显,似乎随时能冻结掉屠灵一样。   屠灵耸肩,丝毫没有理会白夙,而是转身看向止愚,笑了笑道:“止愚,佛望山上的寂涯上神要来拜访节华尊者,我们也需准备,烦劳你通知一声你家白夙。”   礼仪周到,行了一礼后,屠灵便埋首退出了,没有理会尚在怔愣的止愚,更没有理会马上暴起的白夙。   节华尊者回了重涵宫第十日,佛望山上的寂涯上神送来了信使,说他三日后将要拜访节华,而那一日,四海龙王亦到了重涵宫,本来只打算简单用几壶好酒招待好友的节华逼不得已又设下了盛宴。   那一日,西海龙王之女献舞,跳得是传言中的沧海玉烟,许多上仙慕名而来,为之震撼。   有幸坐在寂涯上神旁边的上仙正为之动容,却无意间瞥见了这位上神只沉迷于面前的佳酿,对于那沧海玉烟都懒得抬抬眼皮子。   听闻寂涯上神曾亲眼见过浮葬一水的那位遗神跳过的沧海玉烟,怕是这西海龙王之女的舞姿入不得这位上神的眼了。   出于好奇,那上仙还是作揖问了一句,“上神觉得龙王之女的沧海玉烟如何?”   闻言,寂涯这才抬眸,一瞥那殿中女子,却也只是片刻,然后毫不留情地吐出一字,“丑。”   那上仙嘴角一抽,暗道这上神的嘴毒,却又听到他继续道:“海之仙灵唯有海族之神可以引出,而那小娃娃不够资格,拿些深海虫灵来冒充,且先不说这舞步对不对,就是这一点,也难登大雅之堂。”   那上仙嘴角再次一抽,对于这位上神亦是敬而远之,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惊悚人心的话,他连忙转移了话题,“不知……浮葬一水的那位遗神是何样的?”   原本晃酒地手一顿,寂涯目光放在了别处,却也只是淡淡一眼,而后仰头喝下了那佳酿,酒水穿肠,是说不尽道不清的苦涩。   就在那上仙以为身边的不会回答时,在他转头看向殿堂之中时,却又听到一旁的人轻笑一声,语气低沉。   “是一个行为极其恶劣到令人发指的魔头。”   ☆、第十五话   且说酒过三巡,众人皆醉,那上仙便也大着胆子与寂涯闲聊些趣事,不过大多时候还是聊些关于弑苍真神的事情,毕竟,这是四海之谜。   但也是此次闲聊,让这位上仙彻底刷新了自己脑子对于那位神祇的认知,比如……   “听闻浮葬一水那位遗神杀伐果断,却也优雅绝伦。”   “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彼时的寂涯上神手捏一翠玉菩提,斜卧在座,笑容轻挑。   “听闻那遗神容若冷月,墨发曳地,靡颜腻理。”   “是,以至于本上神第一次见到时,她便被自己的长发绊倒了。”彼时的寂涯上神手托着下巴,坐直身子,双目妩媚。   “听闻那遗神仙姿佚貌,颇有林下风气。”   “是,放浪不羁,睚眦必报的小人。”彼时的寂涯上神手指点着玉案,酒洒云阶,一身风流。   那上仙额角落下一大滴冷汗,后背不知怎地,竟也寒毛竖起,他深深觉得自己委实不能继续坐在这里了,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也未与节华告辞,便匆匆回了仙府,清理神思。   筵席散去,一切便又恢复如初,重涵宫稍微恢复了些许清净,说是稍微,那是因为节华居于清雨殿,唯有那寂涯上神时不时地前来叨扰,碍于节华与寂涯的关系,重涵宫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天高云淡,重涵宫正院之中,八人执剑,两两对阵,灵仙与寻骨风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时不时指导两下。   落花飒飒,还未止于地面便又被清风带起,形成花雨。   七弦剑一转,止愚后退几步,远离了姬幽影的剑风,身子频频闪退,凌厉的剑刃吹碎了漫天落花,剑身横在眼前,那如镜般的玄剑倒映出一双灿若星月的眸子。   一个失神,止愚抿唇,以至于并未注意到姬幽影的攻势,尽管她恍惚不过须臾,而姬幽影手中的剑气已划破了止愚的手腕。   止愚回神后迅速后退,脚步踩着石阶,已没了退路,而姬幽影也察觉不对,迅速收回剑,却已来不及了。   惨绿色的衣袖挥去了姬幽影的长剑,节华按住止愚的左肩,稳住了她的身子。   众人一惊,慌忙跪在地上,姬幽影几步上前,然后亦跪下,抿唇道:“尊者恕罪。”   “不关你的事。”节华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皱着眉头,望向低眉不语的止愚,语气中多了一丝恼意,“神思不宁,如何能练剑?”   啪!   身后突然传来玉杯碎裂的声音,众人抬头望去,便见一梅纹粉裳女子一脸惊愕地看向这里,意识到众人的目光皆诧异地放在她身上,她连忙跪下,“泽兰见过……”   “泽兰。”节华出声制止,而后抬步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随我回清雨殿。”   回头瞥了眼一直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的止愚,他摇头,“你也随我过来。”   泽兰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抿唇不语,紧随在节华身后,而她身后则跟着止愚。   清雨殿中布置简洁,一眼便望尽所有,书案上还搁置着尚未干洁的狼毫。   节华止步,泽兰亦去重新沏茶,殿中静谧的只剩下了浅淡的呼吸声,他语气中多了一丝呵责,“你可知那样子有多危险,若是剑势未止住,岂止一个手腕?”   “不劳尊者费心。”止愚捏着衣袖,语气生硬。   “不劳尊者费心……”节华眉头一皱,随后几步上前,双手抬起。   止愚迅速后退几步,避开了他的双手,仰头看着他,目色冰冷而又浸满了杀意。   节华唇色一白,而后放下了手,只觉呼吸一滞,他声音有些发颤,“暌违七千年,你便是要与我说这些吗?苍苍。”   七千年,原来已经七千年了吗?   止愚冷笑一声,步子再次后退,并未多言,而是警惕地看着他。   那眸中的防备让节华越发心寒,只是他并未上前,而是负手看着她,那日在重涵宫看到她的身影,让他总是以为自己在梦中,他不敢上前触碰,因为害怕一旦触碰了,这个梦便会如泡沫一般,破裂了。   时隔七千年,她终于肯出浮葬一水了,而他们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苍苍,究竟怎么回事?你的神力为何消失不见了?”他有好多疑问的,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为什么会来了重涵宫,为什么躲在浮葬一水七千年不肯出来,为什么连寂涯最后也不见?   那个一身傲骨的弑苍呢?去了哪里?   “我说了,不劳尊者费心。”止愚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道,随后随意瞥了他一眼,抬步离去。   “苍苍。”见她要走,节华立刻挡住,而后扯住她的衣袖。   狠力一甩,手腕间的血液再次落下,止愚按住伤口,而后眉头蹙起,面色冷寒,“节华,你别忘了我是谁,休要放肆!”   “抱歉。”节华后退一步,目光有些无措地看向她的手腕,面色发白,“你在这里候一会儿,我马上去找些草药回来。”   她的身体与旁人不同,一旦受了伤,仙法便对其无用,只能用人界的药草医治,等待伤口缓缓愈合。   止愚有些头疼地坐在位子上,手扶着额头,节华见此,这才淡笑离去。   在节华刚离去不久,泽兰便端着一壶清茶进来,她跪在地上,将托盘放置一旁,行了稽首之礼。   “请神尊降罪。”   止愚抬眸,而后从里衣撕出一布条,自行绑了伤口,“泽兰,你不必行此大礼,没什么罪可降的。”   “神尊大人。”泽兰依旧埋首,不肯抬头,“方才见了神尊而未曾行礼,是为不尊,来清雨殿的路上而行于神尊之前,是为不敬。此等不尊不敬,该罚。”   止愚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后,拂了拂衣袖,敛眉道:“你在浮葬一水居住了两年,该是知道,我最讨厌这些俗世之礼。”   “神尊虽厌恶,可这如今是在仙界,必须按仙界的礼数来。”   “按仙界的礼数来……”止愚冷眼扫了她一眼,而后低笑,“你的意思是,按照仙界的礼数,我这上仙需给你这神行礼吗?”   “泽兰并无此意。”   “泽兰,你既跟在他身边就应该知道,本座委实没有兴趣插手你们的事,你也不必如此。”   “泽兰知道。”她咬唇,然后捧起一旁的玉杯,静静地跪着。   目光淡然地瞥了她一眼,指尖碰到玉杯,触手是一片滚烫,止愚冷笑一声,而后接过玉杯,反手一倒。   意料之中,地上跪着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手背肿胀,而此时,节华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情景,有些慌张。   他俯身看着泽兰手上的伤,眉头紧皱,而止愚也捏着那玉杯细细观察。   玉杯设计的巧妙,里面倒上滚烫的水也不会冒热气,唯独碰着是烫的,也难得她方才端了许久而不吱声。   泽兰手指轻颤,她躺在节华怀中,手指颤颤巍巍地捏住了节华的衣袖,“这水……”   “这水是我倒的。”   泽兰和节华同时仰头看她,止愚放下杯子,抬眸慵懒地看了两人一眼,而后低嗤一声,“怎么?节华尊者不信?”   “也难怪。”止愚冷笑一声,然后起身俯视着两人,长松了一口气,“阔别七千年,物是人非,谁又不会变呢?”   “苍苍……”   “节华!”止愚呵责一声,而后有些头疼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口气,“七千年前,一切事情都做了了断,我们早已结束了,苍苍这个名字……以后尊者还是莫要再提。”   “还有……”止愚目光落在泽兰身上片刻,而后抿唇一笑,“我这些年被人养出了不少脾气,如有冒犯,你也不必担待。”   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止愚拉扯衣袖,将那手腕遮掩住,然后抬步离开,只是步子沉重,如灌了铅一般。   从来重涵宫第一日,她便听说了这重涵宫最终是需交到节华手中的。   那时的她也曾想过离开,也曾忐忑不安地等待过,也曾幻想过再见时的情景,可等到这一日终于来临时,她又觉得,一切话,一切动作,都不需要刻意为之。   等到那一日,几年的准备与想象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最终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   原来再次相见,了了几言,已是最难堪。   红尘千重变,心头爱易亡。   殿门外的风景秀丽,隐约的花香沁人心脾,而等候多时的姬幽影见她出来,终归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走至她面前,“怎么样?尊者有没有责罚你?”   “他很好,并未责罚。”   是的,他很好,她也很好。   她是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只是满眼空花,缘落情灭,一切都是梦中泡影,全部虚幻。   姬幽影轻笑一声,“早就听闻这位尊者和善温润,原来真的是这样,不过看着那泽兰神女与节华尊者真是相配,天生一对璧人……”   脚步一顿,止愚抿唇,“一对璧人……”   “止愚,你怎么了?面色这么白。”姬幽影一慌,立刻拉起她的衣袖,却见鲜血淋漓,“怎么回事!为什么伤口没有愈合?”   “没事,可能累了。”止愚拂开她的手,缓缓离去。   是了,七千年了,谁还会记得浮葬一水的那一对璧人,漫长岁月如梭也过,连她都忘记了曾经,更何况这些局外人。   又或许,从一开始,她便是局外人。      ☆、第十六话   却说止愚作别了姬幽影,便寻了小道,黯然回了空堂,清雨殿那番已耗尽了她所有气力,恍惚坐在庭中,直至九重天渐暗。   她喝不得酒,这点止愚深知,只是今日放倒了几壶,却也晓得了凡人为何痴迷此物,庭下几壶酒,世间凡事了。   迷糊之中又见泽兰翩然落在她面前,又是一稽首之礼,举止落落大方。   “泽兰请神尊恕罪。”   “呵……”止愚轻嗤一声,倾身向前,一指勾起她的下颚,淡然问道:“节华差你来的?”   “是泽兰不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神尊责罚。”泽兰微微后退,眼眶泛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泽兰,谁告诉你,本座是君子?”止愚收回了手,呼吸渐浅,有些头晕目眩,只觉得浑身不是滋味,却偏装得一脸肃穆,混沌真神姿容十足,“本座一直是个小人,锱铢必较的小人。”   泽兰双肩一颤,眼眶越发红。   止愚看着自己将跪在地上的女子吓成这般,顿时有了一种灰狼遇上了白兔的罪恶感想,她看着快要抖成筛子的人,半阖双眸,“泽兰,本座已经言明了,节华已是故人,这重涵宫本座不会久留,你也不必提心吊胆的活着。”   “可只要神尊在一日,他便不会正眼看我。”   “你想要本座神归混沌,一旦湮灭便没了阻碍?”止愚手指钳住她的下颚,她轻笑一声,还是觉得当年跟在节华身后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可爱些,“清风霁月,忘忧翩翩。这世间觊觎节华的人多了去了,由爱故生忧,只是你这忧惧未免多了些。”   “纵然万千女子存有觊觎之心,可唯有被他放在心上之人,最值得忌讳。”泽兰咬唇,淡淡道:“神尊不也常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本座也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止愚冷眼看着地上虽跪着,却又不卑不亢的女子,若是放在从前,她早就一巴掌上去了,“泽兰,节华如何想的,本座不想过问,你也不必多言。”   “我只是爱他,可您呢?数千年的牵绊,不过是孤独而已。”泽兰苦笑一声,仰头直视她的双目。   “清雨殿才是你该留的地方,你以后不要踏足此地。”   “是。”   良久之后,泽兰才哽咽一声,俯首一拜,抿唇款款离去。   手中的酒壶再次空荡,止愚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心脏似被人紧扣着一般,呼吸艰难,可在那酒水的驱使下,她还是伸手揭开了另一壶的酒塞。   纤长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面前的人眼中尽是不悦,另一只手夺过止愚手中的酒壶,扬手一扔。酒水四溅,似乎觉得这些还不够,他便又扬手打翻了她脚下尚未开启的酒壶。   “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要命了。”   止愚仰头,随后惨淡一笑,起身摆手,“不喝便不喝了,听你的就是。”   方一抬步,只觉得眼睛越发花了,她后退一步,连着身后的人一同倒在地上。   白夙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而她亦习惯性地攥着他的衣袖,一双眸子若秋水一般,“白夙,你帮我去去酒气,晕,花,疼……”   “早知道这样,你还喝了这么多。”暗自叹息一声,白夙依旧抬袖,调理好她体内混乱的血气。   怀中的人阖上了双眼,也不知是困的还是头疼,总之还是睡了。   听着榻上的女子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白夙双眸含笑,替她掖好了被角,而后回到了自己屋中,安心打坐。   而白夙前脚刚走,止愚便睁开了一双清目,起身离开了重涵宫。   树木掩天,茂林之中,西风乍紧,一群白色斑纹齿狼正警惕地看着擅闯者。   这里,是原初之森五级与六级的交界处。   止愚执剑,碧色的裙摆已灰尘遍布,喉咙又奔出一股鲜血,她面色淡淡,“我今日来只是要带走一个人而已,让他出来见我。”   齿狼后退一步,对她十分敬畏,吼声摇山振岳。   止愚眯眼,而后七弦剑再次挥出,避开了一众齿狼,她足尖点着剑身,右脚一用力,便往第六级结界处奔。   迎面突然一阵寒风,止愚一个翻身又落在地上,齿狼见此,皆曲着身子,半跪在地。   六级结界处渐渐浮现一人影,银灰色的长袍不染纤尘,墨发上绾着一桃木发冠,长丝飘然,一身清净脱俗。   看着下面的女子,男子眉头显而易见地蹙起,却也只是片刻时间,他的声音温和,很是悦耳,“弑苍,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我来带走她。”   男子内心有些疑惑,随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七千年前你给自己下了六十一道封印时,我便告诉过你,陶儿一旦来了这里,除非封印解除,否则你带不走她。”   “若我今日非要带走呢?”止愚轻笑一声,而后抿唇,“我的人,去留自当由我决定。”   “弑苍,纵你为混沌真神,亦没有这资格。”   “挽陶作为神兽,你也没资格留她。”   七弦剑被震出一声清鸣,止愚再次上前,男子身形未动,只一扬手便接下了她的剑势。   两两对峙,男子周身的清泽划破了止愚的衣袖,血色浓郁,他目色渐变,而便在此时,突然一物从两人面前穿过,两人同时收手,而面前一闪而过一道人影,抱着止愚掠向天际,顷刻间消失不见。   “松手!”止愚咬牙,一个翻身从他怀中跃下,只是脚步不稳,跌坐在地上。   “我说……苍苍美人,方才要不是本上神搭救,原初之森就又多了一冤魂了。”   “寂涯,谁允许你多管闲事了!”   “嘿?”寂涯气结,然后蹲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几千年不见,你这态度越发恶劣了。”   止愚不语,冷眼扫了他一眼,屈膝靠着树。   寂涯亦席地而坐,然后摆手,“得,你这小尊神我惹不起,只是你为何如此心急,非要这个样子带走挽陶?”   止愚面上淡淡,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腕,“她的身体封印在我体内,灵魂在原初之森。”   寂涯瞬间明了,而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安了,你也不要小瞧挽陶,好歹也是上古讹兽,就算被你摧残了几千年,魂体分离一些时日,也没有什么伤害的。”   诚然这些时日有些久。   看着她缄默不语,心事重重地模样,寂涯内心长叹一声,记得初次见面时,这个家伙还什么都不懂,如今倒是多了这许多忧愁,不知是悲是喜。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抿唇问了一句,“既然在重涵宫,你便见了节华,上次盛宴那般,你们竟像是没事,私下可有谈过?”   “没什么好谈的。”   “苍苍,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明着一说便好了,你为什么非得藏着掖着的,就算那几百年的相处是为了打发时间,你也总该道个歉不是?”   “打发时间……”止愚苦笑一声,手指猛然扯过他的衣襟,随后又放开,“寂涯,你先走吧。”   “怎么了?”   “我叫你滚啊!”止愚猛力一推,随后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紧锁,却又咬唇不语。   寂涯知道她素来变脸变得快,阴晴不定,也没法劝解,便叹了一口气,“你先答应我不去原初之森。”   “你觉得我这样子还能做什么?”   寂涯语塞,确实,如今她也去不了原初之森了,“这里很安全,你若是实在累就歇一歇,我先走了。”   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寂涯还是有些不放心,施了一道仙障,他便往重涵宫方向走。   地上的人蜷缩在一起,淡淡地呼吸,仿佛随时可以化为泡沫一般,止愚手指抠着胳膊,手臂上血肉模糊,她将头埋在膝盖间,沉默不语。   三百多年的相处,在这些知情人眼中都不过是孤独而已,原来,他们都觉得是这样,只是因为久居浮葬一水,所以那些岁月不过是孤独所造成的。   从来都没有人相信过,连她也想怀疑。   淡淡吐了一口气,止愚无力地松开了手,而后背靠着树,仰头耻笑一声,身子终归是承受不了她这番折腾,渐渐缩小,只是这一次并非是年少时的模样,而是以挽陶的神兽姿态出现的。   以她上仙之位,贸然闯入原初之森已是不易,若非与那人还有些交情,只怕她早已尸骨无存,哪里还能留在这里神伤。   原来她已经重伤到连幼小的姿态都维持不住了吗?   止愚暗自苦笑,却只觉得有些疲倦,仿佛多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般,她知道寂涯选的地方一定不会有危险,便安心躺着。   挽陶的外貌形似白兔,只是耳朵稍微短小,呈现粉色而已,而原本一身雪白的绒毛已被染了血色。   面前的景物开始模糊了起来,她盘缩在一起,耳朵边也没了声音,天地都是安静的。   ☆、第十七话   话说自节华尊者回了重涵宫后,尽管他还未插手管一些事情,但这里的气氛却是冷凝了许多。随同入重涵宫的泽兰神女整日闭门不出,听说是节华尊者的意思,而寂涯上神曾火急火燎地到了清雨殿,最后却讪讪而归,连止愚也被罚到了后崖思过。   其他七人在此时奉云归之名,前往昆仑虚寻珠树之叶,时间宽松,寻到了珠树之叶的几人便一齐留在了昆仑虚。   而正在整理珠树之叶的白夙突然听到夕冷一声喊,仰头便见她与末药快步而来,而末药怀中还抱着一血淋淋的东西,因为太远,看不清是什么。   末药因跑的太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所幸琐阳即使扶住。她蹲在白夙面前,将怀中的小东西放在草地上,有些迷茫,“你看看这只小兔子怎么回事?”   白夙摸向那小家伙的身子,却发现她心脏时不时地停了下来,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一般,意外地虚弱。   耳边夕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有些不解,“方才我们在那半山腰发现的,见她怪可怜的,就想救救她,谁知仙法根本没用,所以带来让你看看。”   白夙手方一抬起,便被末药一挡,“不行不行,我试过,仙法会加重她的伤势。”   白夙凝眉不语,随后探了探她浑身经脉,收回手,墨色的眸子一转,“去寻些药草试试吧。”   “哦。”   末药听言,又迅速跑开,而白夙跪坐在地,将衣袖撕裂几条。末药速度很快,不多时便拿来了一些碾碎的药草。   掌心对着那只小家伙,白夙先将她皮毛上的多余血污去掉,这才发现她身上大大小小不下二十道伤口,也不知是怎么伤得。   药草放在伤口上,似乎有些刺痛,她颤抖了几下,身子也缩了缩,而白夙放轻了动作,在她身上缠了几层布条。   “活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这么难解决的兔子,早知道就直接烤了,省得麻烦。”夕冷叹了口气,然后看着白夙怀中的小家伙,目色怜惜,“白夙,要不你先养些时日吧,就那一身伤,要是留在这里也活不过明日。”   白夙垂眸,既没同意,亦没反对。   夕冷耸耸肩,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毕竟她熟知面前这位主的性子。   外边传言白夙清冷沉闷,遇事冷静,其实只有他们重涵宫内的人知道,他本身温柔,只是不善与人交谈罢了,就如同止愚一般。   想到止愚,夕冷再次叹了一口气,突然很是想念她,因为如果有止愚在,这两个人好歹会待在一起说说话,白夙也不会如现在一样,整个一块木头似的。   也不知止愚那小魔头又犯了什么事,居然被关在了后崖思过,不过若是让她知道止愚现在便在白夙怀里躺着,会不会吓得磕破了脑袋。   重涵宫内多上一只兔子并不稀奇,只是少了止愚,却让节华等人有些慌了神。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止愚沐着暖阳,只歪头看了白夙一眼便又卧在长椅上。自她醒来已有五日之久,而这五日来,她一直躺在白夙的院子里养伤。   “等等,过来。”   哦,险些忘了,白夙替她取了新名字,叫等等。   耳朵耷拢着,她刚摆了一个好姿势准备睡觉,身子突然腾空,紧接着便被白夙放在一旁。   “看来草药果然有用,只是这伤口倒是好了,这身子却越发懒散了。”   止愚内心早已无力暗忖,虽然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只是她如今这小身板,得用多长时间才能走到。   身上的纱布再次换了,有些浅淡的伤口也已结痂,痒痒的,若是挽陶以后醒来了,知道她如此折腾她的身子,会不会先鬼哭狼嚎三日。   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久以后的事了,现下白夙已将她放入宽大的衣袖中,正往后崖走去。   自止愚醒来那一日,她便从屠灵与白夙的交谈中听说了自己被罚在后崖思过的消息,想是寂涯他们找不到她,便先做个借口罢了。   只是白夙这一举动莫名的让她的心脏一吓一吓地,万一他进了后崖没有看到她,那自己失踪的消息岂不是要传开了。   所幸遇见了灵仙导师,否则她失踪这一消息非得落实了不可。   白夙拱手一拜,彬彬有礼道:“灵仙导师,弟子进去片刻,不会妨碍到她的。”   “规矩便是规矩,不会为任何人打破,时候一到,她自会出来。”   见灵仙抚须而立,丝毫没有要通融的意思,白夙再次躬身一拜,缓步离开。   他已经来了多次,却每每都被阻拦在外,连云归都斥责了他们这些人许久。   见白夙离去,灵仙叹了口气,而他身后则落下一身影,正是寂涯,他抚着下巴,询问道:“那个人是你重涵宫弟子?”   “是,大弟子白夙。”灵仙拄着拐杖,偏头看了眼后崖,若非节华告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止愚那个小丫头竟是浮葬一水的那位真神,只是如今两人又在重涵宫相逢,不知是福是祸?   而寂涯则一脸狐疑而又诡异地看着白夙的背影,那衣袖中分明藏着一人,便是那止愚,只是他没有想到止愚竟然会顶着挽陶那张样貌,招摇过市,坑蒙拐骗地,实在是令人发指。   寂涯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恶寒,而后抖着满身鸡皮疙瘩,消失在了后崖。   是夜,止愚蹲坐在墙上,正欣赏着望舒神女的皓月,面前突然放大一张妖孽的脸。   寂涯一挥袖,帮她恢复了人身,而后坐在墙上,一脸揶揄地奸笑,“你这成日过得倒是清闲,我与节华都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   “我暂时回不去。”寂涯的神力只能暂时帮她维持人形,若要真正恢复,还需她自己才行。   “你可以找节华试试啊?”寂涯翻了个白眼,而后目光一扫而过那屋子,“就算不想去,也不能整日和那小白脸混着吧。”   七弦剑突然飞向寂涯,两人的距离太近,就算躲闪,可还是被划破了左肩。   “寂涯,留在哪里,是我的事。”   因着突然召唤出七弦剑,她的面色陡然发白,却也是阴寒,语气如冰,吓得寂涯半天没敢吱声。   “等等。”   而恰在此刻,屋内突然传来了些许动静,紧接着门便被推开,七弦剑迅速收回虚界,而止愚瞬间幻化成讹兽的模样,只是寂涯一时被止愚吓得愣住了,竟忘了捏个隐身诀。   于是白夙一开门,便看到自家等等蹲坐在墙,一旁傻呆着个上神。   见白夙出来,止愚想都没想便翻身下了墙,只是她实在是忘了,自己如今用不了法力,而墙下又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这一旦摔下去,何止惨痛二字可以说清的!   云雾缭绕,一团锦云迅速包裹住她,而后缓缓向白夙靠近,白夙小心地将她抱入怀中,对着还在发愣的寂涯一拜,“不知上神寻着等等有何事?”   “这只兔子是本上神……”   止愚趴在白夙怀中,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寂涯,瞧着里面的威胁十足,寂涯立即转口,“是本上神无意看到的,瞧着有趣。”   “上神既已瞧过了,便还是赶紧离开吧,时候不早了。”   寂涯再次看了眼止愚,浑身一个哆嗦,自是晓得她此时心情不好,也不敢在此地多留,转身一溜烟便跑了。   止愚仰头打了个哈欠,暗道他还算识趣。   “你认识他?”   止愚内心瞬间咯噔一下,僵硬地抬起脑袋,一双眼睛既茫然又又无辜地看着她。   白夙抬手拂了拂她的耳朵,而后并未多言,转身便进了屋子。   看来寂涯也没胆量告诉节华她的藏身之处,快一个月过去了,她依旧是闲适的躺在庭院中养伤,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没了灵仙几位导师的授课,她也乐得清闲,而白夙他们近来似乎一直很是忙碌,有时连着几日都不见回来。   今日白夙一回来,检查了她的伤口后便又继续打坐,止愚趴在床上,看着白夙打坐,只觉得无趣,在庭院中闲悠悠地转了一圈,困意袭来,便又回了房子。   望舒御月,时光清浅。   清冷的光辉渐渐移动,偶然见得一缕冷辉移至榻前,映在止愚身上。   伤口渐渐愈合,越发地痒,止愚伸手抓了抓,血痂被抠开,她又突然被疼醒,睁眼便见白夙一双黑瞳放在她身上,而她枕着白夙的腿。   但这些都是其次的,因为她明确地看到白夙的瞳中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不是挽陶的,而是她自己的。   一个翻身,止愚抬起了完好无损的手,轻轻松了口气,而身后却传来了低沉慵懒的声音,“装傻充愣,留在这里很好玩吗?”   “白……”她转头,却见他眸中是少有的寒冷与疏离,吓得她顿时大气都不敢出,只得默默地咽下一口唾沫。   “你可知姬幽影他们那些人闯过多少次后崖,如今还被罚着。”   “我……”她再次语塞,竟一时寻不到借口来解释。   不对啊!   眉头蹙起,止愚转念一想,这件事不能怪她啊!她干什么要寻借口呢?   思虑片刻,她也没有听进去白夙的话,只是眉头越发紧,翻身下了床,止愚整了整衣衫,然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那个……承蒙,照顾,多谢。”   再次后退一步,止愚连忙拉开门,几乎是跑出了房间。   ☆、第十八话   却说止愚出了房子,左脚刚一踏上墙,右脚便突然一滑,紧接着整个人身子不稳,再次摔下了墙,只不过这一次是倒在了自家院子内,只是更倒霉的是,她陡然发现,自己又成了那讹兽的样子。   止愚怒得瞬间想要哀嚎,这算什么情况,恢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给回来了,简直是天理难容。   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却恍然忆起,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怕是皱了也瞅不到。   略显扫兴地爬回了自己的床,她寻着锦被便睡了,只是她这一睡,又是三日过去了。   也不知怎地,止愚总觉得今日望舒许是困倦了,那月车驾的晃晃悠悠地,连她都不禁担心会不会跌了下来。   转头看向庭院中打坐着的白夙,止愚仰头再次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耳朵便慵懒的躺在了墙上。   她委实不懂白夙为何每日都在打坐,就如同她也实在不懂一觉醒来那股无聊的愧疚感是哪里来的一样,为何一醒来就爬了墙。   左思右冥,止愚觉得自己许是对不住他吧,毕竟,她诓了他近一个月的时间。   目子渐渐闭上,止愚翻了个身子,肚皮儿仰天,甜甜的睡了。   月光下,清秀的面容有些朦胧,却也更显得淡雅,她再一个翻身,便又从墙上落下。   云雾缭绕,迅速托住了她坠落的身子,白夙缓缓睁开了眼睛,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叹息一声,悄然上前将她抱在怀中,一个轻跃便回到了她的房间。   门霍然关上,他坐在榻前,将仙力渐渐渡入她体内,暗下松了口气,而后未做停留,白夙转身便回了房间。   次日醒来,便听闻节华要接手本届弟子的消息,而他们八人则需去清雨殿再次拜见。   虽然恢复了不少,可止愚委实没心思去,小沏了一壶茶,便坐在了庭院中。   茶水尽了,她又伸了个懒腰,一掐指算着节华他们那里应该还忙着,止愚拍了拍手,便打算出去透透气。   庭院门一来,在看到门口的人时,止愚原本欣喜的表情瞬间暗下,眼神都是冷漠的。   啪一声,门被合上,而止愚则跨着大步子往房内走。   面前突然出现一青色身影将她拦住,止愚眉头紧锁,而他亦抬手攥住了她的衣襟,止愚先是一愣,饶是没有料到这七千年过去了,以往谦谦君子竟变得如此无礼,反应过来后立即将他一推。   衣裳被扯开一角,她面色阴寒,双瞳亦是冰冷,“节华,你越发放肆了。”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却依旧抿唇抬步上前,如今这般,不管怎么打,她都是打不过的,于是她便只有后退,察觉自己已快贴上那庭院中的花树了。   止愚顿步,目光越发森然地看着他,“节华,你敢冒犯本座试试。”   面颊上突然多了一只冰冷的手,似乎要拂去她那暴戾的性子,止愚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耳边一声叹息,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果然……是你……”   什么?   止愚听的有些迷茫,却见面前的人面容渐变。   止愚有些错愕地望着他,身体绷紧,觉得浑身血液冻结了一般,浑身哆嗦。   瞧瞧,她这弑苍真神有多纯洁善良,随便一个人都能诓到她。   “白,白……”瞥过他的眸子,止愚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这次所幸直接靠在了树上,“那,那什么……你吃过饭了吗?”   止愚内心崩溃,欲哭无泪地看着他,明明是这么明显的幻术,她方才的眼睛是被雷击了吗!   白夙目光紧锁着她,而后伸手扯平她的衣襟,有些安抚地卷起她的墨发,“你是不是不想留在这里?”   止愚眨巴着大眼睛,而后想要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已无处可逃,她讪讪一笑,“那个,你不是在清雨殿拜师吗?”   “没去。”白夙温柔一笑,而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声音蛊惑,“想去人界吗?”   “呃……”止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三确定他这是要带她“逃课”,思忖了片刻,她支支吾吾道:“那个,我对人界不熟悉……”   “正是因为不熟悉,所以才要去的。”   白夙眼底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安抚了惶惶不安的人心,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两人便消失在了庭院中。   且说白夙同止愚到了人界,一路南行,游玩奇景,随心所欲,跑的是越来越远,累了便枕着绿树歇息。   停留在山脚下,白夙坐在她身侧,从虚界中取出一酒囊,其中盛的却不是酒。   闻着一缕清香纯美,止愚恍惚睁开了眼,而白夙递过酒囊,“前几日从花神司那里讨到的百花蕊汁,你可以尝尝。”   伸手接过,止愚不禁怀疑他是否早已有了下界的心思,只见他依旧淡笑望着她。   轻舔唇角,止愚蹙眉,“那花神司如今还在仙界?”   “倒是不在了。”   “哦。”   止愚轻应一声,对于这花神司,她倒是没有多少印象。   花神司少熙自掌管百花以来,活的倒是安稳,名声远扬,但是她以前闭门不见客,只是总听寂涯提起,每每说到此人,他语气中尽是惋惜,让她至今都记得他说过的话。   止愚素来记性不怎么样,正是因为寂涯总是在她面前叨咕,还总是一脸忧愤的说着,这才让她记住了这句话:堂堂花神司,七尺男儿,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身边围着一群花仙子,我就不信他猫不偷腥,比我清白!   那时的寂涯是仙神两界公认的风流君子,时常卧于百花丛中,四处留情,而几千年过去了,虽然遇到了真心所爱的云藏神女,只是看着却越发风流了。   想到了云藏,止愚暗自叹息一声,也只有她能忍受寂涯那性子,若是放在她身前,保不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巴掌。   止愚虽然在这仙界呆了许多年,却与那花神司素未谋面,一来,她很少出重涵宫,二来,这花神司大人百年前便被仙帝贬下人界受罚了。   细究其原因,止愚倒也从姬幽影那里听说过,如今再想来,总是觉得这花神司实在冤屈了太多,真是位倒霉到太爷爷家的花神司大人。   话说有一日,芍药仙子与牡丹仙子偶然碰到了一起,不巧当日两人身着同色衣裙,于是就谁更加艳质绝妍争论了起来,而更不巧的是花神司少熙正在同茶花仙子商讨花期,经过了那地方,最不巧的是,彼时的茶花仙子也是一袭红裳。   于是乎,三个女人凑成了一台戏,竟吵吵嚷嚷地跑到了仙帝那里,然后一直充当路人而又主百花神事的少熙大人无辜被丢到了人界,也正是因为这一事,花神司少熙被苏木推到了六界四族倒霉榜第一人。   而花神司被罚下界至今,也不知是仙帝故意的,还是忘了,总之那少熙是尚未回来。   其中传言不断,但据知情者所说,那花神司下百位仙子爱慕少熙,示爱不成,于是整日暗下掐架,对镜忧愁,耽误了许多花期,仙帝为了阻止仙界再次出现仙子求爱不得而犯了失心疯跳戮仙台等一系列血腥残暴的事件发生,更为了花神司少熙大人的清白着想,于是毅然决然地将人扔到了人界,美名其曰:历劫。   纵观前几届六界四族倒霉榜榜首,再细细品评一下花神司少熙的一生,众仙不禁惋惜长叹,与花神司相比,自己平生所经历的苦事,那都不是事儿。   简单休息了片刻,白夙与止愚再次整装出发,因着是在人界,白夙与止愚都没有动用仙术,走了几日,止愚只觉得腿脚酸疼,却也是神清气爽,此一行,算是将她数万年来不曾走过的路走完了,用苏木的话来说,便是痛并快乐着。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上了大街,寒食节将至,路上的行人还是蛮多的,白夙带着止愚进了一家酒楼,填饱肚子后又上了街,四下闲逛便进了一无名茶坊。   时至春日,楼外的梨花栖枝团若雪,带着清雅的芬芳,楼内声音淡淡,可以听得出并无太多人,两人立于门前,却并未直接走进去,而是细细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话本子。   不断有人走入这无名茶坊,却在经过两人身侧时不禁多望了几眼。   男子身着靛蓝白锦流纹云袖衫,衣袂翩然,而身边立着的曼妙女子亦巧笑嫣然。   男子清新俊逸,气宇不凡,女子妍姿艳质,风华绝代,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停留了片刻,止愚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而后望向白夙,与他一同进了茶坊。   堂中还空着几个桌子,白夙与止愚挑了一个坐下,有茶小二立即上前沏下一壶茶,而后离开。   堂中说书人隔着层层软烟罗,只闻其声,难见其人,而他此时说的正是寂涯上神与云藏神女的风流韵事,分外有趣。   ☆、第十九话   却说白夙与止愚来了茶坊听书,白夙坐在边上始终不语,时而见止愚面前的茶杯空了,便抬手又添下一杯茶,而止愚则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软烟罗后的人。   她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几乎要穿透那软烟罗一般,“知道云藏与寂涯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位有趣的仙友?”   白夙亦仰头望去,而后清浅一笑,“是苏木。”   止愚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嘴角扬起,眼眸一弯,“沉天君主已经养不起这位主了吗?居然下界说书讨饭吃。”   “沉天君主再好的性子怕是也被他熬没了,苏木这厮折腾太大了。”白夙摇摇头,一想到苏木整日惹麻烦,他都不禁为沉天烦忧。   止愚倒是不太在意的笑了笑,云藏和寂涯的事她再清楚不过,只是由苏木来讲,怕是会添上许多悲情苦事,多讲些时日,诓诓世人而已。   “能养出苏木这朵奇花,那沉天的性子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止愚轻嗤一声,而后靠在椅背上,安心听着软烟罗后的人鬼扯。   听醒木再次一拍,今日故事已完,只见软烟罗后的人悄然离去,而止愚也未打算去见见那苏木,只起身与白夙离开了。   出了茶坊,仰头看了看那无字牌匾,清风微拂,带着片片雪梨花落入发间,止愚抿了抿唇,接着嫣然一笑道:“枕上晚妆绝幽香,梦中人归楼还空。”   白夙抬手挥去她肩头上的梨花,止愚回头勾唇,接着莞尔一笑,“虽然故事有些天马行空,但还是有趣。”   “那便将这故事听完?”   止愚点头,随后与他离去,后来几日,白夙果真守约带她来了这里,而且每日还顺带着一些茶点,喝着清茶,吃着点心,再听着话本子,止愚也觉得有趣。   寒食节已过,清明节至,天色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街上还留着几盏惨淡的灯笼,在屋檐下不断摇曳,忽暗忽明的样子,分外阴森。   夜风席卷起地上的枯叶,少顷便见众鬼出游于人间。   止愚打开木窗,而后趴在那里,看着下方这一壮观场面,不禁惊叹,“以往总听别人说,人间三大鬼节有百鬼出行,异常震撼,只是却没有亲眼目睹过,如今见了,方知所言非虚。”   白夙坐在桌子前,闻言抬头笑着望了她一眼,而后抬手剪了剪灯芯,灯火下的双眸有些迷离,他淡淡问道:“百鬼出行,你不害怕吗?”   “害怕是害怕……”止愚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眸中笑意不减,“不过白夙,你不知道,当有一个鬼时,你也许会害怕,可当你身边全是鬼时,你就觉得那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夙被她逗的低笑了一声,然后没了言语。   而止愚则支着脑袋,乌黑的眼睛转啊转地,满眼都是好奇,她望向窗外,整个人都笑嘻嘻地,“白夙,你说他们都是怎么死的,看起来好丑啊,你看看那个……就灯笼下的那个,披头散发的,面色白的跟个鬼似的,眼睛突出不说,口里还吐着一条血红色的长舌头……”   “他们本来就是鬼……”白夙有些哭笑不得,而后起身站在她身侧,亦望向窗外,“那是缢鬼,是上吊自杀而死,所以是那个模样。”   “还有那个,那个,酒家门口的!”止愚手指再次一指,抿唇笑了笑,“居然长着绿色的眼睛,身上还滴答着水,难不成是淹死的?”   “是,溺鬼,因为落入水中而死。”   “那个呢?身上挂着官服的那个人?”   “是身上挂着官服的那个鬼。”白夙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然后叹了口气,“那个是科场鬼,因未考上他想要的官职而郁郁而终之人。”   止愚茫然地看着他们,而后手指又一指,笑了笑,“还有他……”   白夙耐心地替她一个个解释,也难得见她有如此大的好奇心,不过苏木所说,弑苍从未出过浮葬一水,也不知那时的她是如何数万年活在同一个地方的,想来那时她带他去过的地方便是她所住之地,漫山遍野的荼蘼花,也难怪会生厌。   “好丑啊,难道鬼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吗?怎么都是歪瓜裂枣的?”   底下一众鬼:……   “也有,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白夙笑了笑,然后将她的身子往里面拉了拉。   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有趣地东西,止愚又往前扑了扑,右手攥住了白夙的衣袖,一脸惊喜,“你看看那个,长脖子的,是不是你上次说的落头氏?”   “是。”白夙淡淡一笑,而后身子靠在了窗棂上,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而止愚随后似乎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陡然想起了上一个问题,再次长叹了一口气,一脸闷愤地看着下面的百鬼,“也不知阎王殿那群家伙是怎么接见他们的,真的有些看不下去啊……”   底下一众鬼:……   白夙抿唇一笑,不禁有些担心下面的那些鬼,若是再让她这样玩下去,这些鬼怕是都不能安心回冥界了。   “时候不早了,别看了,他们必须在黎明之前回到冥界。”若是因为她而耽搁了他们回去的时间,那他就罪过了,白夙扯了扯她的衣袖,将她拽了一下。   止愚嘟嘴,而后竟转身躺在了床榻上,许是因为今日的鬼太丑了,她实在没心思看。   被子蒙着头,一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些家伙,止愚竟心有余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内心暗咒一番,早知道自己就不看。   白夙坐在榻前,而后扯下她蒙头的被子,温柔的笑了笑,“你还能变小一些吗?”   “咦?”止愚一时有些缓不过来,仰头不解地看着他,茫然问道:“为什么?”   白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子深情而又恍惚,看得止愚有些疑惑,他接着道:“因为会比较安全……”   止愚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外面阴森地风声不断,她轻蹙细眉,心想:难道是变小一些不会招鬼?   她素来对于白夙深信不疑,捏个仙诀变成了小娃娃的样子,仰头却发现白夙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眉头一闪而逝的蹙了一会儿。   她眉头跟着一蹙,而后再捏了个诀变成了挽陶的模样,再仰头看向白夙,他还是那个模样,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止愚内心暗咒,随后清了清嗓子,闷着声,“已经够小了,再变就不会了。”   一双大手猛然放在她的身上,止愚正一脸享受,却又听到头顶的人似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这样就好。”   再次望向窗外,止愚有些踌躇不安地往后缩了缩,顿觉周身阴冷不断,“那个……你不会不打算关窗户吧?”   万一晚间爬上来一只鬼怎么办?万一她睁开眼便见床上躺了一只鬼怎么办?   白夙翻身躺下,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轻捏她的耳朵,揶揄笑道:“你不是方才玩的挺欢快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   白夙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恐吓道:“方才你不停调戏他们,估计晚间会来上几只。”   “白夙!”兔身一颤,紧接着止愚张大嘴咬住他的手,恶狠狠地,“本座何时调戏过那些小喽啰!”   手上清晰地落下了牙印,白夙有些恶趣地扯起她的耳朵,敛目笑了笑,“总有几只看不过的。”   毕竟,刚才这个小家伙的言语有些忒损了。   “白夙!”兔身再次一颤,止愚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声音阴森可怖又带有威胁。   白夙温柔地笑了笑,拉过被子,顺便拂袖关上了窗户,然后便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地。   “你今日不打坐吗?”   “来了人界,一切按照人界的规矩办。”白夙嘀咕一声,手又抚着她毛茸茸的白毛发,“我还没有问过,你这样子是照谁幻化的?”   “挽陶,一只讹兽。”抖了抖耳朵,止愚被他挠的有些睡意,喃喃说道。   “你养的?”   “嗯,在浮葬一水……”她翻了个身子,蹭了蹭,“早先是在结界外发现的,而后便带回了浮葬一水,诓骗她留了下来作伴而已。”   心头一绞,白夙头抵着她的长耳,并未睁眼,“在那里孤独吗?”   “没什么感觉……”止愚的声音越发淡,似乎大半个思绪已经陷入了沉睡,“毕竟还有小左他们,若是没了寂涯他们闯入,我就等着神归混沌而已……”   “小左?”   “嗯,四只虚成兽,是用我的心头血造出来的,小左,小右,小南……还有,小北……”呼吸渐浅,寻着温暖,止愚又往白夙怀中靠了靠。   《浮屠族志》中有载:山之四方设坛,有妖兽虚成,其音若虎啸,守山食人。   他叹了口气,而后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知道她已经困乏地睁不开眼了,他还是颤抖地问了一句:“那你爱节华吗?”   外面的风声鬼哭狼嚎的,只是被白夙设了仙障阻挡在外,屋内只能听到淡淡地呼吸声,异常平静而又清浅。   兔子耳朵碰到了他的衣襟,有些痒,她抖了抖,依旧是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爱。”   ☆、第二十话   却说自白夙与止愚下了人界,消失的无影无踪后,重涵宫再次一乱,四处寻人,而彼时的两人方听完苏木的话本,正往另一处走。   城郊外,一古朴的小祠堂伫立于山坡之上,来往多是些青俊男女,仰头望去,便见一数丈高的古树,系着一身红绳子。   “月老祠?”   “是,那个是姻缘树。”白夙笑着指了指,随后与她一同进了月老祠。   而那姻缘树竟是挡了大半个院子,树荫下是几名正值桃李年华的女子,看着满树红绳,止愚嘴角微微一抽,“你说这么多姻缘,他管的过来吗?”   “所以不免有时错点鸳鸯。”见她一脸兴趣,白夙抬步取了两条红绳过来,“要不要试试?”   “白夙。”止愚不免低笑,但还是接过了其中一条,却迟迟没有动,“凡人可以拜月老求姻缘,那是因为姻缘簿上有他们的名字,可是我不同,混沌真神弑苍的名字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姻缘簿上的。”   即便化名为止愚。   “听说红绳系于姻缘树树枝之上,内心默念爱人之名,便可得偿所愿,你不试试怎么成?”   实在拗不过他,仰头看了看背负万千条姻缘红绳的古树,止愚抬手,红绳自指间飞起,仿佛被风刮起一般,而下一刻,却又稳妥妥地落在她掌心。   止愚仰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白夙,眉头微蹙。   “在人界,不能动用仙法。”白夙右手食指轻摇,抿唇摇头。   微微叹了口气,止愚望了望四周,最后找到一枝较低的树枝,而后踮脚将红绳挂上。   “这么低真的没有问题吗?”   “凡人不是讲心诚则灵吗?”止愚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放到他掌心的红绳上,她挑眉问道:“白夙,姻缘簿上有你的名字吗?”   他以前是人界的,应该会有吧?   哪知白夙摇了摇头,而后走到她身侧,抬手将那红绳也系在了那里,“重涵宫弟子的名字是不能在姻缘簿中出现的。”   这一点止愚素来不知,只是今日才听白夙讲了,作为重涵宫弟子,名字既不会出现在姻缘簿上,也不会出现在生死簿上,因为这些东西足以让有心人查到他们背后的倚靠。   “那还是真是巧啊!”   止愚讪讪一笑,侧头便见白夙闭着双眼,右手合十,一脸虔诚,想是正在诚心祈愿,而古树的另一面也有一对男女正闭目祈愿,她撇了撇嘴,而后又望向白夙,也学着他的样子祈愿。   凡人遇事会祈求天上的神仙,神仙遇见难事会祈求浮黎元始天尊,那她该求谁?   该求祖神吗?   她出生于九黎天丘,虽然沾了个“天”字,可混沌诸神祇谁不知,那九黎天丘乃是九州之内戾气最浓之所,被称为魂屠地,饶是他们也奈何不了,可偏生那一鬼地方孕育出一神胎。   鬼月三十日,天昏地暗,雾霭弥漫,而她降于九黎天丘,须臾之后,影洲生灵因天灾尽亡,只是这天灾归根结底还是人祸,是以她被混沌祖神赐名为弑苍。   而在她出生后三百年,为了锻造一把剑,去了后荒之地取合虚玄铁,却害得后荒成为血海,造就了帝羽剑。   帝羽剑采合虚玄铁所造,长约三尺,剑腹刻有日月星辰,其纹若流水之波,吃血则戾。   而她在混沌众神中皆有求学,更是承袭了祖神最纯粹之灵,活了那几百年,最爱求得人便是祖神,而祖神对她亦是极为喜爱,四百年的时间,总归对她发了两次脾气。   第一次,为了锻造帝羽剑而害得后荒之地生灵涂炭,第二次,违背了祖神之命。   那时,他的命令是让她离开混沌界,因为,混沌界真神湮灭在即。而祖神,到死都没有解开浮葬一水的封印,让她去见他最后一面。   许是因为她只活了四百年,四百年中只有打打杀杀,都没有好好戏耍,又许是因为祖神的推测,她还有未完成的任务,总之,都不重要了。   只是那时她不肯离开,所以便被禁足于浮葬一水,对着那八百里荒山思过两年后便立了醉莫宫,而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夕之间,浮葬一水漫山遍野都是荼蘼花,那时的她知道,混沌界亡。   混沌界众神湮灭之时,她又跪了不知多少年,以告亡灵,虽然,她并不知那些亡灵在哪里。   浮葬一水的结界终于对她没了束缚,只是她也不想出去了,每日立于山上,观无际沧海,看千里皓月之辉。   一切安好,只是寂寥无人罢了。   后来有一日,她终于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出不了声音了,于是又用心头血炼化出四只虚成兽,顺带坑蒙拐骗偷到一只上古讹兽。   细数她活过的这些岁月,所求实在是多,只是她总是向祖神祈求,可是转念一想,且先不论祖神还在与否,只是祖神他……似乎,约莫,或许,大概,也不管姻缘这事吧?   左思右想,止愚拧了拧眉,有些为难,难不成真的要求月老?悄悄睁开左眼,瞥了瞥月老祠的那个神像,止愚再次闭上了眸子。   白夙。   心中猛然间出现了这个名字,她睁开了双眸,却发现白夙依旧是那个姿势,而她却晃了晃身子,后退几步。   听到了脚步声,白夙睁开了眼睛,而后低眉温柔一笑,“你许完愿望了?”   不,没有。   止愚看着他眼中浅淡的笑容,突然想问一问他许得是什么愿望,只是不知是那笑意太过温柔,还是头顶的太阳有些烈,她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身子便前倾。   意识迷糊之前,止愚觉得身子倒入一人怀中,而四周的凡人登时没了声音,扑鼻而来的是一阵令人安心的清香。   白夙将她横抱在怀,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低沉的声音,“白夙。”   他回头,眸中依旧是不变的笑意,只是看的人却是一阵寒冷,白夙颔了颔首,“不知节华尊者有何贵干?”   “迅速与我回重涵宫。”   “若我说不呢?”   节华眉头蹙起,而后看向她怀中的人,语气松了松,“马上随我回去,不得违抗师命。”   “师命?”白夙声音淡淡,步子未动,嘴角勾勒出一点弧度,“节华尊者的记性不太好,那日,我并未拜你为师。”   看着节华淡漠的眼神,他接着说道:“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更不会。”   “白夙。”节华眸子陡然一暗,随后有些警告地看着他,“你该知道她的身份,混沌真神,不是你该惹的人。”   “不是我该惹的人……”白夙低笑一声,心头猛然堵着一口闷气,塞得痛苦,“那就是你该惹的人吗?节华尊者,既然人你都惹了,为何要中途松手?”   节华被堵住了话,顿时没有言语。   而白夙继续冷笑一声,眸子中的寒光恨不得凌迟了他,“你既然知道她是混沌真神才不应该去招惹她,明知道她习惯了孤独还要这样做,明明让她一直孤独下去就好了,却偏生要在她习惯依赖时而将孤独又塞入她怀中……”   白夙十指收紧,却又不至于伤到怀中的人,“你当真以为她是混沌真神便无所谓吗?你当真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伤到她?你当真觉得她……无心无欲?真正没有心的人,是你。”   “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这个孩子,她只有一颗心,经不起他们这些人的摧残。   从未出过浮葬一水,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而已,却偏生在那里遇到了节华,遇到了命中劫数。   节华唇色发白,双手握拳,一直不肯说话,却也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神力丧失,从以往万人敬仰的神沦落成重涵宫一个小小的学艺弟子,你觉得她毫不在乎?留在你居住过的地方,你觉得她毫不在乎?”   白夙步子后退,而后冷嗤一声,“这世间,只有你……是最没有资格质疑她感情的。”   转身离去,他知道节华不会拦下他们,而他也没有那个勇气拦下他们,抿唇离去,还是留下一句话,“至于她,若是什么时候想回重涵宫了,我自然会将她带回去,不劳尊者费心。”   而两人刚一消失,月老祠又恢复了正常,来来往往都是祈求姻缘的信男信女,面容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与期待。   节华身子一晃,而后踉跄地走了几步。   既然人你都惹了,为何要中途松手?   你当真以为她是混沌真神便无所谓吗?你当真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伤到她?你当真觉得她……无心无欲?   真正没有心的人,是你。   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白夙的话字字诛心,而出了月老祠,节华再也抑制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喉间涌出一口鲜血。   “节华!”   节华仰头,看着面前一脸惨白的泽兰,无奈地笑了笑,“泽兰,我是不是做错了?她,真的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而已……”   因为混沌真神这一名号,他忘了,除去一切,她只是个平凡的人,比他们还要平凡。   “不,节华,你没有错……”泽兰摇头,而后抱住了他,一串泪珠落下,“你只是比较骄傲而已。”   所以,为了一身傲骨而害她成了如今这般?   节华轻笑,而后无力地启了启双唇,“他说的没错,真正没有心的人……是我。”   ☆、第二十一话   却说白夙带着止愚离开了月老祠,陡然发现她有些不对劲,额间落着豆大的汗水,唇角紧抿,而他的仙灵不知为何竟对她没有帮助,冥想了片刻,他便立即带着她去了少海。   少海之地,扁舟轻摇,可是止愚没有醒,海之仙灵便召唤不出,凝眉暗思,白夙还是想用他的仙灵试试,哪知刚一抬手便听到一声轻咳。   “呀呀呀!你再给她输仙灵,人便也湮灭了。”   羲寒剑出,而白夙立即回头,警惕地看着扁舟尾部的小人儿,手中的剑又送近一分。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放下放下。”那小娃娃迅速摆了摆手,面露惊慌,可眼中却是无所谓的笑意。   “你是虚成兽。”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她的气息。”羲寒剑收回,他颔首看着他,他身上止愚的气息非常明显,不是一点点,除了虚成兽,他想不到还有谁了。   “呵呵……”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跃至他面前,伸出了小手,“那个,虚成兽小左,多有冒犯。”   “她怎么回事?”   闻言,小左这才看向白夙身后,瞬间一脸悲痛欲绝的样子,然后扑了过去,“苍苍啊!我家苍苍啊!你咋成了这个鬼样子!啊~~”   “你有法子救她吗?”白夙被他吼得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终于知道止愚在浮葬一水失声后是如何恢复的了,聒噪。   “当然有了。”小左瞬间又坐在白夙面前,面色严严地看着他,“借你爪子一用。”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扯过他的手,扁舟一晃,白夙叹了口气,心道:还好扁舟稳。   紧接着便觉得手腕处一疼,而小左口中也念念有词,“面容清秀,骨骼强劲,腕力足够,是块儿好苗子。”   “到底怎么救?”白夙忍不住再次拍额,只觉得面前人有些不靠谱地很。   “此事,还要交给公子你了。”   小左面色沉重,在白夙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又一溜烟爬到了止愚面前,悲怆地狼嚎鬼叫着。   “苍苍啊!我家苍苍!你家小右今日要对不起你了,时间紧迫,只有将你的清白交给这位公子了………对了,”小左一回头摸了一把尚未存在的眼泪,甜甜一笑,“还未请教公子姓甚名谁?”   “白夙。”白夙头再次一疼,不禁为止愚担心一把,“到底怎么救?”   “当然是做男人该做的事咯!”   “小,左。”白夙咬牙切齿地唤出这个名字,羲寒剑都想见血了。   “简单简单。”小左傻傻一笑,而后将止愚推到白夙怀中,左手一砍便将两人的手掌心都划出了一道血痕,“两手扣紧便好。”   两人的血交融在一起,小左跪坐在两人面前,右手食指滑过扁舟上的鲜血,然后在两人十指相扣的地方画了一圈血纹,而后他便坐在那里。   “苍苍有细细告诉过你,关于我们几人的事情吗?”   “没有。”   “哦,那我来告诉你吧。”小左嘻嘻一笑,而后小手支着脑袋,“我叫小左,小右与我是双胞胎,只是我们性子大不相同,而小南比较无聊,整日都玩些花花草草的,最可恨而又冰冷绝情的灭绝妖兽便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女娃娃,小北,为人狠辣,总是端着个臭脸,好像人欠她几座房似的。”   “哎,你与她是何时认得的?许久不见苍苍,也不知她如今在哪里活着?”   “重涵宫。”   “哦,重涵宫啊……什么?!重涵宫!”小左立即炸毛,而后摇着扁舟,越发悲怆,声音发颤,“苍,苍苍啊……我家苍苍啊,遇人不淑,怎么又他娘的去了重涵宫啊……”   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左立即回头,双眼泪汪汪地,“那他们见过面了吗?”   方才就见过了。   只是白夙还未出声,小左便一手扶额,一手抚胸,白夙瞧着,总觉得下一刻他便会吐出一口鲜血。   “见,与不见,有何区别?”小左摸了一把辛酸泪,继续沉声说道:“七千年未见,这段孽缘好不容易快消了,结果又回到了原点,想我家苍苍曾经是如何风流倜傥,英姿飒爽,放浪形骸,旷达豪迈,表里不如一,如今好不容易出个浮葬一水,又要与他在重涵宫上演一回千古难逢的师徒恋,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小左……”   小左闻声回头,见他原本俊秀的面容此刻是苍白苍白地,而唇上也是血色尽失,一双目子没了灵光,似眯非眯。   “你暂时不要出声了。”白夙有气无力地说着,只是右手仍然紧握着止愚的右手,血花晕染,他头疼地厉害。   “这个过程本就痛苦,我不停说话还不是怕你一睡不醒,你若实在是痛,可以放开她的手,结束这一仪式。”   小左面色有些沉重,双目紧盯着两人紧扣的双手外那几条血色的符文。   “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头脑突然一阵空白,白夙左手支着扁舟,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右手握得更紧。   小左讶然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想到,他居然不放手,而且意识还清醒了些,其实白夙就算意识不清醒了也没关系,小左照旧是可以用他进行这个仪式的,只是仪式完后,怕是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她身上有六十一道封印,方才不知道碰了什么东西,其中六道封印同时打开,以她如今的孱弱之躯,承受不住六道封印同时打开的威力。”   所以,只能让另外一人替她承受。这点,就算小左不说,白夙也是知道的。   “她为何给自己下了六十一道封印?”   “……”小左默然,而后摇了摇头,叹气道:“这点你自己去问她,太繁杂了,不想解释。”   血晕染的越来越多,与白夙不同,止愚的面色越来越好,等到两人手指外那层血色符印渐渐变淡时,小左终于叹了口气,将止愚扶到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着白夙。   “一品上仙,需要承受如此多的神力,稍不留神便会丧命的。”   “我没事。”   小左没再吱声,而是转身坐在止愚面前,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小左抿了抿唇,而后握着止愚的手,双眼闭上,“吾之魂,借主神之力,请海之仙灵于此,还请还愿。”   顷刻间,少海海之仙灵便浮在扁舟附近,而小左则松了口气,海之仙灵具有疗伤的功效,他既然诓骗了白夙救止愚,就该回礼。   渐渐地,白夙吐了口浊气,而后收手,一双清目缓缓睁开,扁舟上的血已消失不见。   “那个……突然从一品上仙跃为九品之神不会惹人怀疑吧?”看着白夙的变化,小左突然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坏事?   “无妨。”白夙淡淡道,而后看向一旁的止愚,“她没事吧。”   她倒是没事,可你差点葬送少海了!   小左这次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头,而后定定地看着白夙,认认真真地问道:“先生,你与我家苍苍是何关系?”   关系。   白夙望着她,而后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   同门师兄妹?还是别的什么?   小左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上前跪在白夙面前,自袖中取出一木盒,“这是三生绳,在三生石畔每五百年便会长出一条红藤,一千五百年才能摘得三根。这盒子里面有两根,我本来是打算找时间送给苍苍的,今天就送给你了,权当感谢。”   他泪眼婆娑地将盒子塞入他宽大的衣袖中,而后抽了抽鼻涕,含泪咬唇道:“我手拙,只能摘来这藤条,以后还是由先生编织一手环较好。”   他又转身看了眼昏迷不醒地止愚,叹了一口气,有些哀求地看着白夙,“先生,我家苍苍脾气不太好,你能担待就担待着,担待不了也不用担待。还有,她这个人比较怕鬼,听说重涵宫没事就爱除鬼,你小心她些。还有,我家苍苍有令,若非她回浮葬一水,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来见她,还请先生替小左保密,万不能告诉苍苍。”   “嗯。”   得到了白夙的应声,小左再次泪眼婆娑,而后点头,一转身竟消失不见了,而此时,止愚亦渐渐转醒。   “怎么会到了这里?”止愚方醒来,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先是一愣,而后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道:“方才月老祠见了节华?”   “嗯。”白夙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打算隐瞒她。   “你身上的气息变了。”   “嗯,九品之神。”白夙依旧是笑着点了点头,未曾隐瞒她。   “白夙。”   “嗯?”   “我们回重涵宫吧。”止愚抿唇,有些事情,她需要寻人确认一下,立即,马上。   “好。”   意料之中地,他并未拒绝,似乎从来都没有拒绝,止愚咬唇,问出了当年她问过灵仙的问题,“你说,人活着的意义何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意义。”   答案都差不多,止愚身子后仰,埋首望着深不可测的少海,喃喃自语:“那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七千年多年了,她还是没有懂,为何祖神一定坚持让她活下来?   眼前突然一暗,白夙的气息突然袭来,她吓得身子再次后仰,却是直接倒在了扁舟之上,而白夙亦顺势压下。   少海之上的海之仙灵还未散去,映在白夙那如点黑墨的眼瞳中,格外漂亮,而他右手覆在她的发间,温热的唇便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声音淡淡,安抚人心。   “你活着的意义……是为了你。”      ☆、第二十二话   却说在少海之上,白夙的亲昵动作让止愚先一愣,随后果断地变回了挽陶的模样,而白夙看着身下的人陡然变成了一只兔子,也是怔怔地,随后勾唇一笑。   关于这一点,让白夙嘲笑了一路,止愚有些尴尬,直至白夙将她放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三确认他不会回来了,止愚这才大着胆子变回了原样。   而她刚回了重涵宫,迎来的第一个客人便是自己想要见的姬幽影。   多日不见,姬幽影一进屋子便上前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有些吃疼地揉着脑袋,然后便听着姬幽影唠唠叨叨着重涵宫近日发生的事情。   见她一副呆傻又蠢笨的模样,姬幽影俯身,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听说这次是白夙带你下界的,怎么样?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止愚嘴角一抽,而后搬开了她的脸,松了一口气,声音沉闷,“姬幽影,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如今倒是替我瞧瞧,我与白夙……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姬幽影身子后仰,翻了个白眼。   “……差不多了……”   “我说,你都跟他私奔了,现在居然回来纠结这个问题?”姬幽影咬唇,上前捧起她的脸,“别告诉我,你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没有。”   “呃……你的人生真是喂狗了。”姬幽影一脸惋惜地看着她,而后低声一笑,“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这两个字太重了,她前半生就栽在了节华手中,以后,怎么还敢提这个两个字?   “白夙他曾经带我去过月老祠,他说将红绳系在姻缘树树枝上,心中默念爱人之名便可得偿所愿……”   “你念的是白夙。”   “是。”当时的她没有念节华的名字,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节华,所以后来细算了一下她与白夙的关系,她恍然发现,他们之间,已是难解难分了。   “止愚,其实在我们眼中,白夙他喜欢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知道,可是直到月老祠时,她才清楚了白夙心中所想,可是白夙又与姬幽影他们不同,他知道她的过去。   “止愚,你清楚什么是喜欢吗?”   见她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姬幽影揉了揉鬓角,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眼大无神,打个比方吧,如果你看到白夙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你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啊……”   “打个比方了……”姬幽影顿时耷拢着脑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那要是他突然不理你了呢?”   “这条假说推不出来。”   姬幽影忍住想要掐死她的想法,而后摇着她的双肩,“止愚,你这人简直是没救了。”   “……”止愚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脸认真地望着她,“姬幽影,我是请教你问题的。”   “此题无解!”姬幽影恶狠狠地挖了她一眼,然后甩袖出了房门,结束了这一话题。   房内的止愚左思右想,实在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她,想不通了,她便在床上滚了几圈,睡了。   回重涵宫多日,她都是闭门不出,关键是为了躲避白夙,而白夙,下了一回人界便升为九品之神,这个消息再次掀起了一大片波澜。   从一个上仙成为一神,其中艰难何人不知,而白夙只是下界玩了一趟便成了神,实在是让旁观者羡慕嫉妒恨啊!   且说止愚闭门不出多日,总觉得自己卧在床榻上实在非良策,她便出了院子,左躲右闪地去了一趟书阁。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那么一段距离,竟然遇到了白夙。   转角处一阵相撞,仰头便见到白夙那清澈的眸子,他今日一袭藏蓝色长衫,墨发未束,唯有胸前的长发上扣着一翡翠发环,发上带着些许水汽,看起来十分柔软,想来是方才沐浴过了。   止愚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讪讪一笑,“好,好巧啊……”   真是太巧了,好不容易出来透个气,居然都能在书阁外面碰到。   白夙步子前移一下,她后退一步,有些忍无可忍,止愚站着不动,喊了一声:“白夙!”   “嗯?”果不其然,白夙停下了脚步,只是他这一声听得格外魅惑。   “那个……你能不能让我回去啊?”眼角有些涩,止愚有些着急。   “我挡住你了?”   也没有,止愚内心默念,面色尴尬,左右移不开步子,便打算再后退几步,脚下一绊,而白夙及时的拉住了她,吓得止愚又是往后一跳。   “嘶~”   她有些吃痛地蹙眉,一时间鸦雀无声,因为好巧不巧地,她的发丝刚好缠绕在了他的翡翠发环上,那个发环上雕刻着繁复的兽纹,也难得白夙每次扣着居然不缠。   她咧了咧嘴,抬手试图解开,然后再跑的影子都没有,可偏生那缕青丝与她作对,竟是越缠越紧,止愚觉得自己悲哀的要哭了,她专注于那几缕青丝,头也不敢抬。   问世间倒霉人何在?且看她而已。止愚抿唇,她深深地觉得,自己如今也是可以上苏木那倒霉榜的。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白夙看着她额头的细汗与桃粉色的耳垂,默默一笑。   一个仙诀便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让她如此纠结,白夙眼帘微垂,看起来,她这次确实被吓得不轻啊。   正当止愚思量着是直接扯断她的发丝还是连他的一同扯下时,一修长白皙的手指便搭上了那翡翠发环。   “呦呵!这是做什么呢?”   两人同时回头,便见楚奕珏摇着骨扇,一脸调侃,而身边还站着节华与屠灵两人,视线放在两人交织的发上,楚奕珏眼睛眯了眯,一脸奸笑,“原来在系结发扣啊!那也不必这般明目张胆吧。”   节华目子微暗,却也不吭声,看了眼两人,转身便走,而楚奕珏见此,干咳了一声,道了句:“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看着三人扬尘而去,止愚面色一白,抬步便要跟上,而猝不及防地被白夙拉了回来,一个转身便被按在墙上。   “干什么去?”   “解释啊!”她欲哭无泪,被楚奕珏那个大嘴巴看到了,不知何时便会告知苏木那厮,就算她要出风头,也不该是这样出啊!   可很显然,白夙误会了她的意思。   “节华的看法对你如此重要?”   “关他何事?”她皱了皱眉,并未注意到白夙对节华的称呼变了,内心有些焦急,“白夙,你快解开啊!”   蓝泽闪过,白夙那半缕墨发带着翡翠发扣一同挂在了止愚发间,周身霎时没了噪音,她脑子中浮现三个字:被耍了。   止愚惊奇地发现,只要她待在白夙身边,原本还可观的智商只低不高,如今直接是没了。   来不及耽搁,她迅速错开了白夙,连忙回到了自己房中,这一次,关门思过的时间更长了。   天高云淡,九重天上的七彩凤鸟唱着佳音,只可惜止愚实在是没有心情听,坐在庭院中,她将手中的翡翠玉环举起,透着阳光,只觉得它越发绚丽夺目。   自那日以后,止愚便一直拿着这个发环,也不知该怎么还给白夙,或许让屠灵转交会好一点。   “止愚!”树上突然掠下一人,猛力将她一拍,“我又晋升阶品了,你猜猜这回是几品?”   没有理会身后人,止愚只是怔怔地看着从指间滑落在地的翡翠发环,内心只有一个念头:碎了,白夙的翡翠发环,死在了她手中。   白夙那家伙为什么不在发环上加仙法啊!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碎了!   “止愚?”   见她不出声,如遭雷劈地钉在了长椅上,姬幽影弯腰一看,被她那如丧考妣的脸吓得一慌,而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到了地上碎裂成渣的发环,只觉得分外熟悉。   “这不是白夙的发环吗?”姬幽影眉头蹙起,随后原地炸开,“天哪!止愚,你们居然连定情信物都交换了!”   “不是,要还给他的。”止愚扶额,随后俯身将那发环拾起,指尖仙法萦绕,眼看就要修复那发环。   “等等,等等!”   止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恍然想起姬幽影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姬幽影连忙制止了她,而后夺过那些碎片,语重心长地,“既然你已经把这个弄碎了,怎么再好意思送回去呢?”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让我重新做一个给他?”   “好主意!”姬幽影手一用力,竟直接将那些碎片捏成了粉末,而后抬手一扬,“左右我也有些责任,不如这材料就由我找吧。”   “你?”止愚仰头看她,而后撇嘴,“不是去灵仙那里要一块翡翠玉便好了吗?”   “这怎么行!”姬幽影抬手又狠狠拍了她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做出一个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发环多没意思,而且显现不出你将白夙发环弄碎之后悲痛欲绝的情意。”   “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止愚提醒了她一句,面色冷凝。   “哎呀!知道知道。”姬幽影按住她的双肩,随后勾唇一笑,“放心,我一定找到最好的材料,帮你解决这个发环。”   止愚眉毛一跳,总觉得那发环一旦做出来,实在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而姬幽影言罢,一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三话   却说止愚躺在庭院之中不过须臾,那姬幽影已带着东西回来了,她将方才拿到的东西如获至宝般的献给了止愚,而后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止愚的面色。   “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止愚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那些东西,姬幽影连忙松了一口气,然后堆起了笑脸,一脸不可思议地拿起了躺在止愚手心中地一块东西,讶然道:“这可是月长石啊!”   手中的石头如雨后初晴的月光一样朦胧,带着淡蓝色的晕彩,止愚摇头。   姬幽影摆了摆手,而后又给她手中放了一块素银,“你用这些月长石和素银做一个发扣。”   “做成什么样子?”   “自己看着办,反正又不是我送。”姬幽影双臂环胸,懒得理她。   止愚有些为难地看着手中的东西,而后蹙眉闭上了双眼,手中的月长石及素银缓缓浮起,在一片白雾之中渐渐融合。   一旁地姬幽影抿唇一笑,眼中尽是狡诈地笑意,只不过这些笑意在止愚睁眼时都消失不见了。   止愚摊开了手,而后看着那个镶嵌月长石的银质发扣环,“这个可以吗?”   “可以。”姬幽影点了点头,然后将她从椅子上拉起,往院子外走去。   “干什么去?”   “去找白夙啊!”姬幽影也不回头,只是拉着她走的越发快,“时不待我,既然已经做好了便赶紧送出去。”   “哦。”止愚有些迷茫地应了一声,却发现她并不是往白夙的院子里走,“我们不是去找白夙吗?”   “方才我回来时看到白夙一个人在歆音亭中坐着。”姬幽影淡淡道,只是脚下的步子越发快,到最后似乎觉得还是慢,直接捏了个仙诀驾云而去。   而此时的歆音亭仍然高柳簇桥,碧水淡淡,白夙一袭丹青色泽长袍翩然如梦,只不过亭中却不止一人。   见到白夙面前那黄衫女子,姬幽影一手拽着止愚,匆匆躲在了高柳之间,目不转睛地看着歆音亭中的两人,有些惋惜,“哎,看来来得不是时候,白夙有佳人相约啊~”   亭中的女子手中执册,嫣然含笑,她凑近白夙,似乎请教一些问题,而白夙亦笑容淡然,伸手指着女子手中的书册。   “那个女子是谁?”   姬幽影本来看得津津有味,陡然听到止愚的声音,她回头,然后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你最近都窝在屋子里,你不知道吗?那个女子是北泽王的四女儿,近日一直在这里请教白夙问题。”   “哦。”止愚又抬眸看了眼亭中的人,那女子眉眼含笑,面颊成绯色,她眼帘微合,转身离去,“既然他忙着,我们先走吧。”   姬幽影长眉一挑,而后回头再次看了眼歆音亭中的人,也没拦住止愚,抬步跟在她身后准备离开。   咔嚓!   这一声响并不算清脆,但对于歆音亭中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止愚回头瞪了姬幽影一眼,而罪魁祸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指了指脚下的枯枝,无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里有枯枝呢?   止愚再次挖了她一眼,而耳边传来熟悉而又温润的声音,“是阿止吗?”   止愚抬头望去,却发现白夙负手而立,眉眼间藏着笑意,定定地看着她。   “原来你们已经这么熟了?阿止……”姬幽影抿唇憋着笑,而后在止愚还未看过来时,摆了摆手,“记得将东西给他,我先走了。”   姬幽影一个转身消失不见,而止愚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在她进退两难时,白夙抬步向前走了一步,再次道:“阿止,过来。”   抬眼看了他一眼,止愚握着手中地东西,然后靠近了歆音亭,见她走近,白夙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对着亭中女子拱手一拜,“长卿公主,在下还有些事情处理,恕难相陪。”   长卿闻言,不太在意地笑了笑,然后回之一礼,转身离开了歆音亭。   “过来。”长卿刚一离开了歆音亭,白夙便回头看着尚在亭外的止愚,向止愚伸出了手。   止愚随意瞥了一眼,并未理会,而后坐在了亭中。   “醋坛子碎了。”   拿着杯子的手一个不稳,止愚抿唇不语,抬手沏了一杯清茶,还是没有理会他。   看着止愚喝下了那杯茶,白夙抬步坐在她对面,双手支着脑袋,再次一笑,“那是我的杯子。”   嘴角一抽,止愚目光瞥向他面前的那个杯子,而白夙亦看向那个杯子,随后勾唇一笑,“这亭中三个杯子只有你手中的那个我用过,后来长卿公主来了,我便将自己用过的杯子扣下了,这个杯子没有用。”   手再次一抖,止愚抿唇不语,白夙偏头看了看她的左手,再次一笑,“左手上拿着什么?”   “没有什么。”止愚收回左手,随后坐直了身子,不打算再碰这亭中的任何东西。   “给我的?”白夙挑眉一笑,而后右手支着脑袋,左手玩着面前的茶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抢?”   嘴角再次一抽,她毫不怀疑白夙的这句话,若是白夙硬要抢的话,她也打不过。   手掌摊开,那发环躺在手心,“你那个翡翠发环碎了。”   抬眸看了眼止愚,白夙嘴角挂着一抹高深莫测地笑意,他眼中情绪万变,而后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止他面前,一双墨色的瞳子紧紧盯着她。   “这是用什么做的?”   眉头一蹙,止愚扯了扯她的手,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他的束缚,叹了一口气,她抬眸对上那黑瞳,“素银,月长石。”   “哦?原来你知道啊?”白夙低笑一声,随后起身,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石桌上,俯视着止愚,“那你可知……月长石又被称为什么?”   凉薄的气息就在面前,止愚眉头一皱,而白夙见她这个样子,随即低低一笑,然后坐在了她身侧,声音低沉而又魅惑,“月长石……又被称为恋人之石。”   不理会止愚僵住的神情,白夙再次靠近她,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我竟不知,你是这般着急对我示爱。”   身子一抖,止愚努力找回自己的思绪,恍惚想起了姬幽影拿着这些月长石给她时的表情,她咬牙切齿道:“是姬幽影给我的。”   “嗯。”   白夙淡淡一笑,而后从袖中掏出一条红绳,那红绳正是小右当时给他的,如今已经编织成了,上面还系着一个玉质相思红豆,格外喜人。   他将止愚右手拽过,也不容她反抗,迅速将那三生绳戴在她手腕,而止愚自然也看到了他左手上的三生绳。   眉毛一挑,还来不及多说,白夙便坐直了身子,脸上挂着淡然地笑意,“礼尚往来,你将那发环也给我扣上。”   “不会。”   “要我手把手地教你吗?”白夙弯着嘴角,一脸真诚地问着她。   “不用,我会了。”止愚咬牙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拽过他几缕长发,也不管他是否疼痛,总之粗暴地扣上了那发环。   看着发上扣着的银质嵌月长石发环,他低低一笑,而后仰头看着她,一脸认真,“在人间,这叫定情信物。”   “共盟鸳鸯之誓,与子相约,不失不忘。”   耳边的声音温润,如他本人一般,如玉君子。   “吾生之所爱,魂之所依,情之所钟,三千世界,唯一人而已……”他顿了顿,又叹息一声,无奈地看着她,“只是阿止,你何时才能完完全全属于我?”   吾情之所至,生死不弃,愿以终身为期,执手偕老,在此穷岚山,以血为誓,不负此约。   只是苍苍,你何时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叹,止愚浑身一抖,面色突然惨白。   白夙察觉她的不对,右手连忙覆盖在她额头上,有些担心,“怎么了?”   “白夙……”止愚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手指攥紧他的衣袖,呼吸有些困难,“穷岚山,带我去穷岚山,马上。”   “好。”   白夙也没有多问,拉着她的手捏起仙诀离去。   云端之上,止愚趴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穷岚山方向,目中神思难辨,只是不难看出她内心此时是焦急的。   “白夙,你的神力如今能破除寒渊结界吗?”   白夙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帮我救个人。”   “好。”   而彼时,浮葬一水。   华美绝伦的宫殿茕茕孑立,殿楼之上,有一个女童盘腿而坐,周身是清雅的光华,似雾非雾。   空气中陡然有一丝变化,她眉头稍稍一蹙,而后仰头看着匆忙回来的人,语气冷冽,“小左!”   小左脚下一滑,而后不稳地降落在她身前,起身拍了拍浑身的土,“小,小北啊,我不是故意的。”   方才一个激动居然差点破坏了这家伙设立的结界,得亏他聪明机灵,及时停住了手。   看着面前人清冷的面色,小左身子向前倾,挑眉看着小北,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小北,我将那三生绳送出去了。”   ☆、第二十四话   却说浮葬一水中,小北方抬手补全了阵法,猛然听到小左的话,不禁停下了动作,眉头蹙起。   “节华?”   “不是。”小左拍了拍地上的尘土,席地而坐,而后仰头笑着。   “苍苍身边何时又多了个男子?”小北眉头再次一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警告过她了吗?这次又惹上了那位仙家?”   “不是仙,具体来说是个人界的。”小左双臂环胸,而后双瞳一转,“不过已经修得仙身了。”   “嗯。”听到这里,小北不在意地闭上了双眼,也没有多想,指尖萦绕淡泽,“不过区区……”   “他承了苍苍六层神力。”   “你说什么!”小北闻言,大惊失色,一手紧握着他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拽起。   小左拍开她的手,整理一下衣襟,而后叹了口气,紧接着道:“不仅完好无损,而且还晋承为神了。”   小北拧眉后退一步,而后盘腿坐地,眸色越发凛冽,“六道封印之力,纵然是当年即将跨为上神的节华也不好接受,那个人类究竟是何来历?”   小左一愣,而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这我还没有调查,不过看样子,那个白夙对苍苍挺好的。”   “呵!当年节华对苍苍不也挺好的吗?可百年过去了,他还不是带着另一个女人回到了魂兮山。”小北目色一沉,不由得轻嗤一声,“我警告过她,不要乱接近谁。”   “也没有那么严重嘛……”小左还打算解释,却在看到小北的目光时,浑身打了个冷颤,不发一言。   “你再次出去一回,务必将那个人的身世调查清楚,能承接苍苍六层神力,岂是区区凡人可为。”   小左噘嘴,而后有些不满地起身,而他步子刚抬,突然有一缕紫色光泽从小北身下蔓延开,穿过小左脚下,迅速四散,而后化成一星光停留在一处。   “穷岚山!”小左讶然地看着那紫星停留之地,面色陡然一白,而后回头紧盯着小北,“难不成是柏长亭告诉了苍苍?”   “他不会。”小北凝目望着那紫星,沉声道:“柏长亭身为原初之森的尊主,他有义务守住挽陶,不会让苍苍这个样子带走挽陶的。”   “我去阻止苍苍。”小左心头一紧,二话不说便要离开。   “来不及了……她已经到了。”   “这可怎么办啊!”小左急得开始跳脚,左右乱窜,“挽陶身上有苍苍的十五道封印,若是苍苍触碰了,岂不是要死了。”   “挽陶在穷岚山这几千年也不是白待的,她或许有办法控制她体内的神力。”紫星消失,小北身影随之消失,“打探白夙来历,其余的事你不需要管。”   看着小北离开,小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亦离开了浮葬一水。   而彼时的穷岚山,天高云淡,荒草遍野,入目皆是萧瑟,了无生气。   止愚抿唇看着茫茫无际的枯草,记忆中的青青色泽已全部被掩埋,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向深山走近。   结界已经破碎,她一步一步踉跄走过,而白夙紧随其后,却与她隔着几尺距离。   越往山上行,枯草越淡,直至山顶,已是平坦,而山顶之上,隐约可见金色琉璃光泽。   止愚踏上那光泽中心,然后跪在地上,右手撑地,灵魂进入光泽之中。   金色耀眼,再一睁眼便看到另一方世界,脚下的金色湖水波光粼粼,空中传来铁链的碰触声,而那些铁链下镇压着一只几丈高的讹兽。   “挽陶……”止愚走近,而后仰头看着被锁链困住的讹兽,手掌抚上她的毛发,“抱歉,居然让你留在这种地方如此之久……”   金光大现,止愚带着挽陶跃出结界,而后稳妥妥地停留在白夙面前,瞳中琉璃光泽一闪而逝,她看着白夙,许久叹了一口气,“白夙,回重涵宫吧。”   言罢,她便再也不看他,抱着怀中的挽陶,径直离开了穷岚山。   就在方才,止愚看到了白夙周身的气泽,那是与自己相同的神力,不管他承袭了自己多少神力,但寒渊结界向来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而白夙,究竟是谁?   止愚有些头疼地抚上了额头,若是以前,她还可以参透白夙的命星,但如今的她不过是个上仙,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何况别人呢?   六十一道封印究竟解开了几道,这件事情如今只有等到挽陶清醒才能知道,只是不管开启了多少道封印,她如今的感觉都不是太好。   重涵宫近日的气氛有些冷凝,三位导师相继离开去了东海,而白夙受伤闭关,节华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鉴于以上情景,其余弟子只能去云阁接受早先的任务。   而在他们准备去天帝山的前一日夜,寂涯来寻了止愚,夜庭中,止愚依旧抱着挽陶躺在长椅上,而寂涯则坐在她旁边的石凳那里,一片闲散。   “听说你近来对白夙避而不见,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你什么时候关心这些事情了?”   “好奇而已,只是苍苍……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吧?”   止愚抿唇不语,双手顺着挽陶的毛发。   视线移至她腰际,寂涯轻笑了一声,细细打量了片刻那只狐狸挂饰,“流苏找到了,挽陶也救回来了,苍苍,你这是打算回浮葬一水闭世……还是害怕什么?”   睫毛轻颤,止愚看着挽陶,依旧不语,而寂涯仰头一笑,随后迅速起身,一把拉起她的左手,趁她毫无防备,拉开了她的衣袖,淡淡道:“你在害怕,自己爱上了别人?”   青色的衣袖被扯开,原本光洁如暖玉般的手臂此时遍布暗黑色的符印,从手腕处一直向上延伸。   看到这些,寂涯叹了口气,而后放开了她的手,坐回了原位,他翘着二郎腿,“果然,这个符印再一次出现了。”   止愚抿唇拉过衣袖,遮盖了那些骇人的暗黑符印,眉色淡淡,毫不在意。   “这件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止愚颔首,将挽陶从怀中放下,目光遥望着她离开的地方,神色温暖。   “没有?”听到这里,寂涯差点一口鲜血喷出,他颤抖着手指,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止愚,“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又是只让我一人知道!”   稍微收敛了点,寂涯一双目子喷火,咬牙切齿地看着止愚,“七千年前是这样,七千年后还是这样,你到底怎么想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止愚微微一笑,而后偏头看向他,“他既盼着我活,又盼着我死,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你……”寂涯有些气结,收回了发白的手指,狠瞪了她一眼,“苍苍,你说你家祖神到底是怎么想的?”   “弑苍活在混沌界没有什么,多的是人来震慑她,可是混沌界亡,这世间再也没什么人是她的对手了……”止愚仰头,似乎回忆到了一些美好的时光,她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他忌惮我是对的,五行相克相生,万物阴阳平衡,弑苍的存在之所以还未打破这个平衡,那是因为还有一物克制着,而克制我的那个人一旦湮灭,这世间就不需要弑苍了。”   “他毕竟……”   “是祖神。”止愚笑着打断了他,而后接着道:“正因为是祖神,所以才要俯察万物。”   “那你还能活多久?”   “六十一道封印解除之日,便是我湮灭之时。”她躺在长椅上,观望夜色,目色清澈,“所以啊,寂涯,我不想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了。”   一段情,已经够累了。   “你如此心善,怎么不好好对待节华?”寂涯撇嘴,随意扫了她一眼。   时光寂静,止愚闭眼半晌不语,最后叹了一口气,她偏头再次看向寂涯,莞尔一笑,“寂涯,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不曾负他。”   “那为何在你填补娲皇氏灵石之后便再也不见他了?就算他带了泽兰离开了浮葬一水,并誓言从此不踏入,你也该与他说清楚。”   缄默不言许久,止愚再次叹了一口气,而后枕着双手,淡淡道:“寂涯,你真的以为混沌界遗神便无所不能吗?”   “什么?”   “没什么。”她随意地笑了笑,再次问道:“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了!”提起这个,寂涯就十分来神,他晃着二郎腿,神采奕奕,“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毕竟当时万人膜拜的弑苍真神可是在我面前被自己头发绊倒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没事将自己头发留那么长干什么?寻死不费绳?”   “我当时都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是混沌界遗神,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那叫一个威严,琉璃光泽双瞳随意一瞥,冷声冷言道:‘四方虚成兽死光了?居然放一个怪物进门’。我当时跌倒在地,听完你这句话便甚是不爽,刚要开骂,哪知你一个转身竟绊倒在地,你不知我当时那叫一个乐啊……”   止愚抿唇一笑,静静地听着他回忆过往,渐渐地,也打了哈欠,也不管寂涯是如何眉飞色舞地讲,总之,她是沉沉睡去了。   ☆、第二十五话   却说寂涯深夜离去,而止愚也在庭院中歇息了,直至次日一早,姬幽影前来寻她一同去天帝山,而此行,白夙受伤不随行。   天帝山溪边兽,是他们此行目的之一,而此次同样未来的,还有琐阳及夕冷。   天色偏暗,止愚携着挽陶栖于树上,而百步之外,其余几人正围着三只溪边兽,眯眼打量了片刻,止愚并未插手。   被围困着的三只溪边兽体力渐失,行动也已缓慢,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止愚阖眼准备休憩片刻,而此时,姬幽影一个轻跃便坐在了她身侧。   她慵懒地掀开了眼皮,打了个哈欠,“你上来干什么?”   “看看你。”姬幽影手指覆上她的额头,片刻后收回,抿唇看着她,“你最近不太对劲啊,一直避着白夙,怎么了?”   “有吗?”止愚挑眉,随后勾唇一笑,“我怎么不太记得,你多虑了。”   “怎么……”   “啊!”   树上的两人同时回头,只见远处碧光耀眼,止愚眯眼看着那冲天之焰,突然面色一冷,而后将手中的挽陶扔至姬幽影怀中,飞身至其余几人面前。   “末药!”   “嘁!”止愚冷冷一笑,那碧色的光芒灼伤了她的手腕,鲜血滴落,她一舔嫣红血液,目色凛冽。   光芒四散,脚下形成一无底之井,几人同时四散开来,而距离较近的末药已经被拽入井中。   止愚一愣,随后手中甩出一道水袖,浅色的水袖瞬间将末药缠住,但是井底的吸力越发大,两人身子逐渐下沉,止愚一用力,将她与末药一调换,迅速将末药扔了出去,而那一瞬间,井口处形成了一层结界。   冲天的光芒消散开,地上唯有一层淡淡碧色荧光萦绕着,正当几人猝不及防时,天际突然落下一人。   “尊者!”   末药一个腿软瞬间跪倒在地,面色惊慌,“尊者,你快救救止愚,她掉入这口井了。”   在天际看到那道碧光时,他就觉得不对了,如今来了这天帝山一确定,节华眸色瞬间慌张。   “尊者?”   “救不了……”节华十指成拳,颔首而立,一双苍白茫然的目子隐藏在黑暗之中,“那个地方只能一回进去一个人,就算强行闯入了,也只会被主人分开,只有进去的人才能找到出路。”   “那个地方……”末药面色一白,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尊者所说,莫非是那两人的地方?”   非仙非魔,非神非妖,独立于六界四族之外的那两位大人。   节华未出声,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井口。若是苍苍的话,进入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毕竟,千年前,她就已经与那两人打过交道了,而且交情不浅。   “留两人在这里守着,其余人回重涵宫。”   “尊者!”姬幽影咬了咬牙,眼底有些惊慌,“难道就不管了吗?只要是结界就有打破的可能啊?”   “没有……那两个人的结界,是打不破的……”   云雾缭绕,节华驾云离开了此地,而姬幽影瞬间觉得身体冰寒,她回头看着身后的井,倒退了几步,“离那个地方远一点,它在吸食仙灵。”   其余几人立刻远离井口,看着那透着诡异的地方,却是不肯挪步至重涵宫,一行人都留守在了天帝山。   而彼时的佛望山。   “连你也没办法?”寂涯翘着二郎腿,低垂着眉眼思虑了许久,而后抿唇,“节华,你虽为尊者,可是实力却丝毫不亚于我这个上神,那个地方你都打不开,何况我呢?”   “若是我们联手呢?”   看着他面上带着隐隐约约的焦虑与不安,寂涯长叹一口气,“节华,我知你心中担忧,只是你莫要忘了云生楼主的脾性,就算能够打开那个结界,你以为他们能够放过仙界众人?”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云生楼。   那个地方从来都不是普通人能够招惹的,而云生楼的两位楼主更是高深莫测,实力成谜。   旁人只知云生楼每过几百年便会打开飞天镜吞噬周边之人,而被飞天镜带入云生楼之人,便需闯九层浮屠塔,破一百九十一宫,安全通过之人便可出飞天镜,而不幸者,其力量便会如同养料一样,成为飞天镜与云生楼的一部分。   自那个地方形成至今,六界四族中皆有人牺牲在浮屠塔内,按照苏木的话来说,便是那地方就像一个不挑食的娃娃一样,或人或神,只要身在飞天镜周围,一律接纳。   而最关键的是,自那个地方形成至今,凡是进去过的人,只有浮葬一水的弑苍真神完好无损的出来过。   于是众人秉承着惹不起却躲得起的宗旨,纷纷远离飞天镜,但是这个飞天镜何时出现,又出现在哪里,这却是难以预料的一件事。   “就算苍苍如今失了神力,可凭借着三人的关系,她也会没事的。”寂涯一笑,然后回头看着回廊中光着脚丫子的女子,挑眉问道:“云藏,你说是也不是?”   女子回头冷眼扫了他一眼,端着木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氛围有些尴尬而为难,寂涯苦恼地挠了挠头,而后瞥了眼仍然焦灼的节华,“节华,你别忘了,她是弑苍。”   “这世间,若是连她也救不了自己的话,那就没有人能够救她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节华面色一白,而后有些痛苦地扶额,“寂涯,从知道她进了飞天镜那一刻,我的心就没有宁静过,你如何懂得?”   佳酿落杯,寂涯手指间握着甘醇酒液,目光淡然,“你可知……从你带着泽兰离开浮葬一水那一刻,你的心已经不宁了。”   心猛然一滞,节华埋首,迟迟不语,而寂涯则手指紧握,“从你的那些师尊们逼着你离开浮葬一水时,你就已经没有了担心她的资格了。”   “所以我……”节华冷嘲一声,眸中一片死寂,“一生所得,皆是与她无关之物。”   他生来便得了一身旁人艳羡的仙骨,此后数百年,先后留于元始天尊,玉清大帝,紫微长生大帝座下学识修身养性,一直谨遵教诲,不敢违背师命,所以在感情之上,更是没有忤逆过那些师尊。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嗤!”寂涯低声轻笑,而后将酒放在石桌之上,“节华啊节华,在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的后悔都能换回一个佳果,更何况,那一方还是六界四族外的人。有些人,丢了便是丢了,或许有人会找到他丢弃过的东西,但更多的则是穷尽一生也无所得,而且很不巧,你是后者。”   双手支着脑袋,寂涯认真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只有接受泽兰,那个才是属于你的结局。”   “苍苍她总问自己为何而活,如今的我,倒是想问一句生死为谁?”节华有些晃晃悠悠地起身,有些自嘲地道了一句,“或许,从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的。”   “节华,你还记得最初的那个苍苍吗?”突如其来地,寂涯望着节华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节华低首一笑,身上落寞不减,只是多了些温暖,“浮葬一水藏伊人,如梦红妆戏众生。”   “我在想,如果从一开始没有相遇,没有打扰,会不会,她活的更好。”   “或许吧。”   “节华,回重涵宫吧……”寂涯叹了一口气,而后起身整理衣衫,“你如今是重涵宫之主,而苍苍她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其他人守在飞天镜情有可原,可是你若是去了那里,这就不妥了。无论如何,不要去飞天镜,哪怕她死了也不能。”   “寂涯,你知道吗?我不止一次痛恨过这个身份。”节华言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佛望山。   身份尊贵高雅的节华尊者,最终是被职位所累,而这个位子带来的一切都成为了他的枷锁,紧紧锁住了他的余生,没有丝毫松懈。   “但是节华,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哪里还轮得到你接近浮葬一水呢?”寂涯低笑一声,而后转身跃入回廊,衣摆掠过木柱,他朗声道:“云藏,送一盘清心莲子羹到我房子中!”   天高云淡,风轻日盛,茫茫虚无缥缈的世界里,隐约可以听到低吼声,而走到那声音的源头,便可以看到大雾弥漫中,那个浑身染血的青衣女子,正闭目蜷缩在地,了无生息。   围在四周三尺外的妖兽蠢蠢欲动,即便她已经重伤昏迷不醒,可是一想到方才的争斗,那些妖兽都有些迟疑不定,盘旋在侧不敢肆意妄动。   渐渐地,有妖兽迈出步子,而后靠近了地上的人,鲜血的气味漫散开来,腥味引得那些妖兽越发暴戾。   锋利的银爪将再次刻到地上的人身上,而那一瞬间,止愚右手上的那颗玉质红豆突然一闪红光,片片零星开始蔓延,而后阻挡了那些妖兽的接近。   ☆、第二十六话   话说止愚入了飞天镜受到重创昏迷不醒时,右手腕上的三生绳突然发生了变化,而正是那层层红光乍现,这才使得一直毫无头绪的白夙寻到了她的地方。   羲寒剑吃血后便浮在空中,白夙上前揽住浑身是血的止愚,长叹了一口气,“抱歉,我来迟了。”   羲寒剑收,白夙抱着止愚离开了这个地方,却是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飞天镜无尽,除非云生楼主亲自来迎,否则外人是入不了九层浮屠塔的。   兜兜转转不知过去了多久,迷雾渐淡,而期间遇到的妖兽也是数不胜数,白夙带着止愚寻了一处地方歇息,他起身在周围设下灵阵,陡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弱了许多,而此时,身后的止愚也渐渐转醒。   “醒了。”听闻动静,白夙转过头淡淡一笑,随后抬步走向她面前。   而止愚一睁眼突然看到了白夙,先是一愣,随即眸光锐利,丝毫不掩盖其中杀意,七弦剑出,直指白夙。   脚下一顿,白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淡淡一笑,“怎么了?”   “呵!”止愚冷笑一声,因着满身伤,握剑的手有些颤抖,“飞天镜中妖素来喜欢幻化别人心中所想,你的本体是什么?”   瞬间明白了止愚为何这般,白夙手指一弹,七弦剑落下,他又上前一步,嘴角挂着笑意,“你猜。”   止愚抿唇不语,一双目子死死盯着眼前人,随时准备再出手,而白夙一笑,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这便是你心中所想。”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止愚眉头一皱,手指捏着衣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蓝色锦袍,白夙乘着她发愣中,将地上的七弦剑捡起,放在她身侧。   面前突然一暗,止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但是忘记了浑身伤痕,顿时龇牙咧嘴的。   “既然是幻化,就该像一些。”止愚依旧警惕地望着他,冷嗤一声,“几千年过去了,难不成他们两个养的妖兽都善良了。”   原本打算放在她额头上的手一顿,白夙仰头望着她,依旧是淡淡笑道:“以前,你在这里碰到了谁?”   止愚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白夙敛眉,自然知道她从前见的人是谁,而就在他沉思中,止愚抿唇道:“千年前你们幻化成他,不仅伤了本座,还夺取了本座一半神力,如今呢?本座身上可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们了。”   白夙仰头看着她,随后邪魅一笑,半个身子几乎压在了她身上,他一手抓起她的右手,而后轻声问道:“不是还有这个东西吗?”   面色陡然一白,止愚挥手将他打开,左手紧握着三生绳,目光冷寂,“放肆!”   白夙还欲逗她,而止愚却突然弯腰,口中吐出腥沫,四周灵阵松懈,白夙立即将止愚抱起,轻声跃上了一旁的古树之上,而同一刻,灵阵破碎,几只妖兽跃入。   白夙带着止愚躲避在暗处,目光紧紧盯着那几只妖兽,止愚余光自然瞥见了那几只妖兽,冷笑一声,“没完没……”   话音未落,白夙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双唇,止愚挣扎一番,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   正烦躁间,她舔了舔那修长的手指,然后贝齿咬下,而本来仔细观察着下面的白夙却被她的动作惊到,再回头时,便是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情形。   下面的动作细细碎碎的,最终那几只妖兽离开了,白夙带着止愚翻身落在地上,正准备打趣一番她,怀中的人却似乎散失了所有力气,半跪在地,一手扶着胸膛,大口喘息。   “阿止!”白夙一惊,连忙将她抱在怀中,这才察觉不对,一把手拉开了穿在止愚身上的那件蓝袍,只见蓝色锦袍下,那件浅碧色纱裙已经被染红。   止愚原本就受了伤,而两人身上也是沾满了妖兽的腥血,所以他忽略了这一路上的腥味,只以为是妖血而已。   衣襟拉开,果然看到那些白布包裹的伤口鲜血淋漓,他立即从虚界中掏出几味药材碾碎。   “白,痴……”止愚只觉得头脑晕眩,因着失血过多,她早已头脑不清,却还是紧攥着他的衣袖,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白痴。”她再次咬牙说道,这一次发音异常清楚,“在这个地方,伤口是不会愈合的,除非主人露面施以援手,不过……那两个家伙怕是巴不得我死吧……毕竟,结仇太厚了……”   “阿止……”白夙凝眉,随后细声问道:“那你知道怎么引出云生楼楼主?”   低声咳了几下,声音已经沙哑,止愚目光涣散,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走来走去,居然会死在这里,真是倒霉啊……”   “乖。”白夙吻上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他蛊惑着止愚,淡淡问道:“告诉我,怎么找到他们。”   眼前的情景开始模糊起来,止愚早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低声一笑,紧攥着白夙衣袖的手也开始松开了,“白夙,若是我死了怎么办?”   “若有一日你死了,我定会为你备下不朽棺木。”   “呵……”止愚原本是打算笑得,可是她受伤太重,一不小心便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又是倒吸一口冷气,“不朽棺木,这个想法不错……但是,以你的灵力……根本办不到……”   那双软若无骨的手垂下,白夙怀抱着她,唇色有些发白。   但是,以你的灵力根本办不到。   灵力。   眉头一皱,白夙将止愚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右手执着羲寒剑,剑芒在左手上划出一道深暗的血痕,鲜血滴落,而后在地上形成了血阵。   原本寂静的地方突然发生了改变,空间扭曲,紧接着便是源源不断的妖兽袭来,可是都在血阵外嘶吼,难以靠近。   而失血过多的白夙也有些体力不支,就在此时,那些躁动的妖兽突然安静了下来,缓缓让出一条道路,而道路尽头,便见一男子浅笑而来,男子内衬着海蓝色对襟,外罩一件月白长衫,风姿绰约。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位友人是否要入九层浮屠塔?”男子气度非凡,嘴角亦是淡雅如兰的笑意,偏头看了眼白夙身后的人,目光再次扫过他手中的剑,“迟疑越久,你身后的人越危险。”   “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羲寒剑收回,白夙依旧目色凛冽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很简单。”男子俯首一笑,“上九层浮屠塔,打败了一百九十一宫的守宫人,便可以出去了。”   白夙转身将地上的止愚拦腰抱起,而那男子亦上前来,白夙后退一步,男子轻笑一声,“别担心,在下只是要医治她的伤而已。”   男子抬袖一挥,便见光华笼罩,少顷,止愚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而他则先一步带路。   “对了,在下抉迷,还未曾请教友人名号。”片刻后,抉迷止步,回头笑问了一声。   “白夙。”   抉迷颔首,而后转身离去,约莫一炷香过后,便见一高楼华宇,而抉迷打开沉重的红色木门,率先走入。   入目先是一方碧潭,潭中锦鲤数只,粉嫩的白荷滴水,而潭水另一边,九层浮屠巍巍宝塔伫立,森森然的。   抬眼望去,还见四楼回廊处坐着一男子,说是坐,其实也不算是坐,那人半倚着栏杆,两只脚放在棋盘边上,身形看起来与抉迷相差无几,同样是一袭月白色长衫,内衬浅粉色对襟,风雅如兰,只是他的动作却实在是难以观之。   只见那名男子望着九层浮屠塔,左手软弱无力的搭在空中,右手时不时地捏着面前玉盘中的葵花籽,银牙咬出其中的葵瓜子后,扬手便将果皮儿扔入潭中,细细望去,可以看到潭中一角铺着一层果皮儿。   抉迷向白夙指了指四楼,在男子身后一丈远的距离外有一睡椅,他笑了笑,“怀中的人可以先放在那里,等你闯完一百九十一宫后便可以带走她。”   白夙一个轻跃便上了四楼,他将怀中的人放在睡椅上,二话不说,提着羲寒剑转身便进了浮屠塔,而自始至终,另外一个男子都没有抬眼,只是专注于面前的葵花籽。   “脚放下去。”   男子眉头一皱,随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脚放在了地上,回头愤恨地看着抉迷,“你坏什么规矩,云生楼自创建以来,每次接待的客人不都是一人吗?今日怎么放了两个进来。”   抉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而后坐在他对面,将几个棋子摆好,“两个残疾凑起来便是一个人,来,继续下棋。”   男子目光扫过那一盘棋,面色一寒,撇嘴道:“不下不下,都多少年了,老子就没有赢过你,下个屁啊下!”   白玉棋子打在他的额头上,抉迷看着眼前再次炸起来的人,目光淡淡,“苏还,这盘棋你若是实在不想下,还有一个解决方法,下潭,将潭底沉淀了上万年的果皮捡上来。”   双臂环胸打了个冷颤,苏还连忙摇头,然后乖巧地坐在了他对面,下着这一盘注定要死的棋局。   “打个赌吧。”   “不赌!”黑子愤恨落下,主人的心情难以想象。   “潭中的葵花籽……”   “赌!”苏还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目色似剑一般,想要戳透他。   “呵呵……”抉迷一笑,白子落下,他抚了抚额头,问道:“赌那个人能走过多少宫。”   “二十三宫。”黑子落下,苏还想都没有想地回答了。   “哦?”抉迷一笑,而后玉指摩挲着白子,默然片刻,“也不多考虑考虑?”   “嘁,二十三宫已经抬举他了。”   “是吗?”白子再次落下,抉迷直起了身子,目光扫过那九层浮屠塔,“我赌,一百九十一宫。”   ☆、第二十七话   话说自从白夙进了九层浮屠塔至今,两人的棋已过了一大半,而潭中的渡生灯已燃了三十一盏,抉迷望着面前又炸起来的苏还一笑,声音温和,“你输了。”   棋盘掀翻,苏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骨扇,直指抉迷,怒火中烧,一脸愤恨地盯着他,“他姥姥的,你故意的吧!老子就没有见过你……”   “葵花籽……”   声音幽幽,抉迷敛眉一笑,随后手掌抬起,棋盘恢复原样,而黑白棋子亦落回,长身玉立,他负手望着九层浮屠塔。   “喂!你别得意。”骨扇握在掌心,苏还翻了个白眼,而后背靠着栏杆,胳膊肘子支起了上半身,“那一百九十一宫从来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当年弑苍那个老妖婆都是完好无损的进去闯,何况这个半残……”   “你说弑苍?”抉迷笑得高深莫测,而后右手纤手一抬,指向不远处的睡椅,“呐,在那里躺着呢。”   话音刚落,身旁的人已消失不见,抬头便见苏还趴在睡椅边上,瞪大了双眼,“老,老妖婆,爷爷的,这是怎么了?遭天谴了?”   “借你吉言,也差不多快了。”抉迷一笑,而后抬步至两人身边,俯视着睡椅上苍白面色的止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不对啊?”苏还捏起止愚的右手,晃了片刻,“这老妖婆一身神力,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就算是混沌界之神也不能担保自己的未来,何况天劫将至。”   “咦?”苏还听得云里雾里的,而后仰头望向那九层浮屠塔,嘴角一抽,声音发颤,“那,那啥,方才进去的那个人,不会是老妖婆的姘头吧?”   抉迷单笑不语,一双目子清澈见底,而苏还只觉得浑身起了疙瘩,他抖了抖,飞扑到栏杆边上,“这,这下怎么办?要是老妖婆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姘头死在了九层浮屠塔,会不会拆了云生楼啊!”   想了想,他又转过头看向抉迷,眉头蹙起,“对了,按说老妖婆进来,就算陪同,也该是节华那小子才对啊?”   “小苏还可听过一个词,叫做物是人非。”抉迷抿唇一笑,声音淡淡,“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何况,子非良人。”   原本回头细细打量渡生灯的苏还闻言突然转过头,双眼一眯,竹扇展开,笑得纯良无害,如小白兔一般,“你方才说啥?”   抉迷继续淡淡一笑,负手而立,“我说,对于节华与弑苍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节华非弑苍良人,这回听懂了吗?”   “懂了!”骨扇放至胸前,苏还再次回头望着九层浮屠塔,潭中的渡生灯已燃了五十四盏了。   云生楼中没有明确的日与夜,只要想休息,随时都可以,而如今,苏还与抉迷显然没有留下来等白夙的意思,两人抛下了一切事,回去小憩了些许时间,而再回来时,渡生灯已燃了九十三盏。   指尖捏着墨玉棋子,苏还一手支着脑袋,摇头晃脑地望着九层浮屠塔方向,打了个哈欠,“你说那姘头没日没夜地这样打,会不会精尽人亡啊?”   白子顿在空中,抉迷思索许久,而后抿唇道:“比起这个,我倒觉得你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棋局,快输了。”   “嘁!”苏还不经思考地将手中的棋子随意扔入棋局之中,而后身子后仰,“哪次下棋不是我输,反正认真是输,随性也是输,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你这话倒也说的有理。”微微颔首,抉迷又落下一子,结束了这盘棋局。   苏还颔首一看,随后摆手端着一盘葵花籽走到止愚面前,半蹲在地,嗑着葵花籽,“你说,要是现在杀了她,云生楼的神力会不会多上几层?”   “她的神力被四散封印在外,杀了她,没用。”抉迷坐在位子上,将棋子一粒一粒的放回了竹篓中。   “真倒霉,送上门的都不能收。”   抉迷踱步至他身后,颔首一笑,“怎么?你还想惹些人?比如塔内的人?”   “谁想啊!”苏还这次直接跪在地上,左手端着盘子,右手十指戳着止愚的面颊,“这老妖婆,一天都安生不了。”   “整天老妖婆老妖婆的,不礼貌。”抉迷在身后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就叫老妖婆怎地?老妖婆老妖婆。”他右手十指戳地越发欢快,嘴里还不停嘟囔着,玩的不亦乐乎,“喂,抉迷,你又没有觉得很冷啊?”   苏还松手,起身刚一转身便看到了抉迷身后站着浑身是血的白夙,他一双眸子阴沉沉地望着自己,苏还一吓,差点没倒下压住了止愚,他左手稳住玉盘,迅速远离了睡椅。   白夙将已经染成血红色的羲寒剑放回了虚界,然后一步一步地靠近止愚,他的步子很是缓慢,显然受伤极为严重,而他身后,则是一个个血印。   白夙走到止愚面前,弯腰伸手将她身上那原本属于自己的蓝色锦袍拉拢了些,然后才将她抱入怀中。   苏还见他回头,下意识地步子移动,躲在了抉迷身后,一双眼睛细细盯着白夙。   抉迷拱手一笑,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带着苏还先一步立在了碧潭之上,而白夙一下来便看到了一云雾缭绕的长阶,望不到尽头。   “这便是出口。”   白夙微微弯腰,算是对两人行了一礼,而后抱着止愚准备离去,而恰在此时,怀中的止愚突然转醒。   “白夙……”止愚半阖着目子,看着他发上的鲜血,眉头紧锁,然后伸手紧攥住他的长发,“你受伤了。”   白夙还未回答,止愚的目光便移至他的左肩,那里还有一个血窟窿,很明显是钝器所刺,至今还涌着鲜血,“谁敢,伤了你。”   后面的苏还听到这句话,步子再次往后移了移,这次身子都贴在了抉迷身上。   白夙目色温柔,而后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怀中的人点了点头,而后又沉睡过去,而白夙理都没理身后的两人,径直离开。   通往外界的玉阶渐渐消失,抉迷看着恢复沉寂的云生楼以及一片狼藉的九层浮屠塔,叹了口气,“小苏还,我们出去如何?”   “啊咧?”苏还被他问得有些迷茫,他从他身后出来,迟疑不决,“那个,我们不是不能出去吗?”   诚然,他也很想出去看看,但是从飞天镜、云生楼及九层浮屠塔完全创立至今,他们都是守在云生楼的,如果出去了,还不知道有什么结果呢?   “你怕什么?飞天镜、云生楼及九层浮屠塔这数万年来吸食了多少力量,还怕我们离开一段时日吗?”   “你认真的?”   “深思熟虑。”   苏还目子一亮,然后拉起他的手便往云生楼外走,口中还念念有词,“抉迷啊抉迷,这是你做过最准确的决定了,欢喜人心啊!”   行了几步,他突然顿步,而后眉头一皱,“可是我们出去干什么?”   “看一场戏。”   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戏。   出了云生楼到达外界,此时的天帝山已被月色笼罩,几步外还有灯火,隐约可见姬幽影他们,只是人都睡了。   白夙捏了个仙诀隔离了声音,他将怀中的人缓缓放下,并轻柔地将她身上那件蓝色锦袍脱下,而后扔到了飞天镜中。   做完了这一切,他这才踉踉跄跄地回了重涵宫,回了院子里,躺椅上的人回头,一双眸子在看到他满身鲜血时,瞬间睁大。   白夙看着面前与他样貌相同的人,并未说话,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而院子内发愣中的人立即起身,迅速解去了面上的幻术,正是屠灵。   他连忙将白夙扶入房内,扒开他的衣服,在看到那满身血痕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会伤得这般严重?”   话一出口,屠灵马上扇了自己一巴掌。那云生楼与九层浮屠塔是何等地方,白夙这般实力,进去了,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屠灵抬掌,将灵力缓缓送入他体内,肩膀上的伤口渐渐止住了鲜血,只是那伤口却无论如何也愈合不了。   白夙一拍屠灵的手,而后靠在床榻边上,声音与他的面色一般苍白,“不用试了,就这样吧。”   “你也是不要命了,那个地方岂是你轻易就能进去的?”虽然埋怨,可他还是用白布将他的伤口缠了起来。   “没办法啊,一想到她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我的心就很不安,只有见到了她才会放心。”   “逞能吧。”布条一绑,他细细看着那里,抿了抿唇,“血虽然止住了,但是伤痛还在,你现在就安心留在这里养伤吧。”   “本来就要养伤啊。”白夙笑了笑,伸手将衣襟整理好,“反正从一开始就在养伤,如今算是落实了。”   屠灵瞪了他一眼,而后起身离开,“你厉害,你就在这里养伤,没人打扰了。”   “屠灵。”白夙有些疲倦地扬起头,声音淡淡,“这段日子我不想见止愚。”   屠灵回头望了他一眼,而后抬步离开,算是默许了。   身后的人松了一口气,而后仰躺在床榻上,连锦被都没有力气盖,转眼间便晕晕乎乎地沉睡了。   ☆、第二十八话   却说止愚被送回了重涵宫,昏迷了足足四日这才起身,招呼过了前来探望的人,终于寻得了半天休息时间,而在此刻,姬幽影这才识趣地前来叨扰。   一入门,她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方桌那里,而止愚卧在榻上,依旧闭着双眼,“姬幽影……”   “嗯?”姬幽影扬眉看她,半晌问了句:“想问白夙?”   “嗯。”   “你不是知道吗?”姬幽影翻了个白眼,而后歪着脖子,慵懒道:“受伤,重涵宫休养。”   “他没有去过天帝山?”眉头蹙起,止愚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我们几人都在那里,白夙他是半步都没有踏入过天帝山?后来只发现你一人躺在那井口。”姬幽影起身坐在床榻上,“那里面还有什么幻境吗?你一回来就这样问。”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见她面上稍有疲色,止愚抬手按了按她的眉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就是打不死的蟑螂,区区一个飞天镜,死不了的。”   “你还说。”姬幽影伸手狠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丝毫不客气,“要是死了,还要人给你备棺材,麻烦死了。”   止愚低声一笑,而后打开她的手,“不劳您费心费力,说不定到时会有人给我备下不朽棺木的。”   “还不朽棺木,想得到美!”姬幽影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她。   止愚淡淡一笑,没有多说,偏头有些犹豫地看着姬幽影,叹了口气,“方才楚奕珏带着一个小仙子过来看过我,你们两人怎么了?”   面色一暗,姬幽影仰面躺在她身上,不屑地冷哼一声,“我们两个人本来就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处处留情,招惹不到我,自然而然就另寻她人了。”   “时瑶。”她唤了这个名字,而后掩唇一笑,手指放入她雪发之中,“你可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就是一个十足的怨妇。”   “去你大爷的!”姬幽影躺在锦被上,一巴掌拍向她的脑袋,双目喷火。   止愚敏锐躲开,而后手指继续握着她的皓发,叹了口气,“你若是喜欢这样躺着便躺着睡会儿吧,这几日你也没安心休息过。”   “废话。”姬幽影瞪了她一眼,而后一手将止愚盖着的锦被掀起一角盖在她身上,就那样仰躺着睡了。   止愚淡淡一笑,而后身子靠在几层软枕上,也睡了过去,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暗,而姬幽影早都离开了。   看着满庭朦胧月色,一地银辉,止愚仰头望向对面的墙头,最终叹了口气,而后回头。   门刚一打开,院子内便多了两道异样的气息,一回头,果然看到抉迷带着苏还笑意吟吟地站在庭院中,苏还晃着骨扇躲在抉迷身后,一双精明的眸子打量着止愚。   止愚抿唇一笑,而后合上了刚刚打开的门,“呦,抉迷,你万年不曾出来,今日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儿来了重涵宫,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看看好戏。”   抉迷颔首行了一礼,端着一副儒雅君子样,止愚看着,觉得这两人没上苏木的君子榜,实在是可惜。   “我竟不知这戏何时开始?”   “开始了几千年了。”抉迷神秘一笑,而后步子微移,本来被挡在身后的苏还这次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止愚眼中。   止愚目光移至苏还身上,在看到他左臂弯中的湛蓝色云纹锦袍时,面色陡然一白。   而抉迷自苏还左臂弯中取过那锦袍,抬手扔给了止愚,依旧淡淡笑道:“云生楼的规矩便是规矩,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纵然是混沌界真神也不可能,抉迷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方,亲自送人出了飞天镜。”   手指紧攥着那件湛蓝色云纹锦袍,止愚眼眶一红,声音发颤,“他,伤得严重吗?”   苏还饶是没有想到这老妖婆会红了眼眶,打着骨扇,他指了指白夙那里,“死不了而已,具体情况嘛……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去看看。”   抉迷将他拉至自己身后,而后勾唇一笑,“弑苍真神当年修复娲皇氏补天神石,不过一道裂痕,却是耗费了自己许多神力,以至于连灵魂都不能维持,而混沌界祖神早已料到此事,本来娲皇氏神石一修复,这世间便没了弑苍真神,阴阳调和,万物生光。   但当时节华快要历天劫,他生来就身份尊贵,更是得诸位神祇亲自教导,半生道路平坦,这便导致他历天劫不同于他人,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加地火,一百零七道魂骨鞭,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可是节华那些师尊都不知道,但你不同,你以神力探之,得知了他的劫难,于是当时连自己命都保不住的你想了一个法子,将自己剩余的神力逐一封印,而其中一半都封印在了灵水山上的引生台,为保他平安,可是你没有料到的是,节华他会自愿放弃进入上神之位,而退居尊者,更让你想不到的是,你封印了神力,却置之死地而后生,安稳地活了下来,只是沉睡了七千年。   但是你没有料到,醒来后恢复魂魄的你居然会随着灵仙进了重涵宫,而且还知道了节华红线所牵之人是泽兰神女,于是当时的你心灰意懒,决定回浮葬一水,却被自己的虚成兽拦下,我说的可对?”   止愚面色一白,而抉迷则继续温文尔雅,“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虚成兽为何阻止你回浮葬一水,他们应该知道,你早都该湮灭了,神力被封,只是暂时维持了天地阴阳平衡,难不成……他们几人找到了能够接纳你神力的容器?”   七弦剑出,银色的剑芒破空袭向两人,抉迷带着微微笑意,抬袖挡住七弦剑,而止愚一个翻身至两人面前。   早在抉迷与苏还进入这个庭院时,四周已设下了结界,所以不管他们如何打闹,半点动静都不会泄露出去。   七弦剑随主人心念所动,紧紧缠绕着两人,而抉迷一手护着苏还,一手抵挡止愚与七弦剑,分毫不乱。   七弦剑逼近,抉迷手指轻捻剑锋,敛眉一笑,“弑苍,不过问一个问题,何必如此?”   “本座今日出手不是为了你的问题。”纵然只是上仙,可她的气势依旧凌人,丝毫不输于抉迷。   “哦?”抉迷有些好奇,十指弹开七弦剑,揽住苏还,而后站定,“那不知是为何而战?”   “为他。”七弦剑握入手中,止愚目光凛冽,“抉迷,你敢伤我的人就该承受代价。”   “抱歉啊……”抉迷颔首一笑,而后将苏还再次挡在身后,“规矩如此,他既然要进九层浮屠塔,我便任由他进了。”   “以前你进九层浮屠塔时不是挺干脆的吗?这次怎么这么紧张?”抉迷一笑,“难不成虚成兽找的容器便是那个人?”   “抉迷,你少胡说八道!”止愚一怒,再次飞身逼近抉迷。   抉迷后退几步,躲过了那凌厉的剑势,“怎么?你不敢相信?”   “闭嘴!”   止愚心神一乱,她不是没有想过白夙的身份,只是她的能力根本不够探得他的命数,如今只有小北,她继承了她最纯粹的神力,肯定会探查白夙的命数的。   止愚的剑法开始混乱,而抉迷见此,立即右手握住七弦剑剑身,手指收紧,那几尺之剑便寸寸断开,碎成了零星,也是在同一时间,止愚几个转身靠近抉迷,十指成剑,刺入抉迷左肩。   抉迷后退几步,然后捞着一旁被自己点了定身穴的苏还,点着脚尖飞身跃起,他长袖一挥,一把剑便插在止愚脚前。   剑身长约三尺,剑腹刻有日月星辰,其纹若流水之波,正是那合虚玄铁锻造的帝羽剑。   空中传来了抉迷的声音,依旧淡淡,“伤你也伤了,帝羽剑还你,我们扯平了。”   帝羽剑。   止愚手指紧握着帝羽剑,而后将它反手一扔,剑身没入身后的墙内,她一个翻身便进了白夙的院子。   门轰然被打开,原本还在浅眠的白夙一惊,迅速翻身坐起,还没反应过来,止愚已经跪坐在床榻上,双手几乎残暴地撕开了他的衣襟。   果不其然,左肩上裹着纱布,即使这样,也能看到那道伤疤。   止愚埋首不语,眼中的冷意越发浓郁。   区区一把帝羽剑,抉迷居然想用它来将九层浮屠塔的债一笔勾销,实在是罪无可恕。   白夙看着她不语,而后一手覆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一滴清泪便拍在了另一只手手背上,白夙心头一颤,连忙捧起她的面颊,见到了那溢满血色的双瞳,他有些慌乱,“你别哭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白夙。”   “嗯,没事的。”   “白夙,你混蛋。”   “是是,我混蛋。”   止愚握紧他的衣襟,十指微颤,抉迷妄想用帝羽剑盖过此事,他实在是低估了她的嫉恶如仇、锱铢必较的能力,总有一日,她要让他十倍奉还。   ☆、第二十九话   话说止愚回了重涵宫数日,渐渐地弃了学业,日日在仙界过得醉生梦死,而也是在这一段时间,她终于发现了,姬幽影与楚奕珏两人确实是不对,十分不对。   两人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许久,终于,在一次狩猎妖兽时,彻底摊牌了。   那次狩猎妖兽时遇到了一只梦魇兽,放在平常,区区一只梦魇兽,何足挂齿,但那一天有些不同,因为梦魇兽一不小心翻出了两人的前尘往事,一段纠缠不休的风月故事。   四族之内的人,一旦到了尘痴许年,无论男女,便要下了人界进行塑骨重生,回到族内后,一切都成为前尘往事,毫无印象。   而这所谓的尘痴许年是由族内人占卜选定的,但是这次好巧不巧地,北方委羽之山的鬼族与西方炎昭之丘的蒲族选定了同一日,更加巧合的是,鬼族的第三位君主与蒲族少主相遇了。   天际已经被染成了紫色,梦魇兽困住了姬幽影,而楚奕珏救人不成,反被拖了进去。   此世界紫气弥漫,而彼世界则是漫天大雨,郊外荒废破旧的长亭中,有一个约莫七岁的小姑娘蹲坐在地,雨水从褪色的木檐上落在她脚下,长发上也沾染着水雾。   小姑娘蜷缩在地,一头皓发铺洒在身侧,正是少时的姬幽影,也是时瑶。   仔细望去,便又会发现,时瑶的身后有一道暗影,高大的身躯就贴在一石柱上,时隐时现。   “鬼刹,我还要留在这里多久?”时瑶的声音有些不满,她手指抬起,一头皓发便成墨色。   “小君主,族内的人让您在人界待五十年,经历生老病死,看尽世间百态,这才能够体察鬼族民情,而后奋发图前,泽润……”   “打住打住。”时瑶抬手止住了身后人的长篇阔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君主,您不能半途而废啊,这才下来了七年而已。”鬼刹哭丧着一张脸,明明看着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却被时瑶打击成了耄耋之年的老头子。   “你别吵了,吵的我头都快裂了。”   鬼刹咬唇,背过身子思过,他没有吵啊!   亭外传来了脚踩石板的嗒嗒声,时瑶仰头便见一少年执伞跑进亭中,面容青涩,红着一张脸,将手中的伞放下后便冒雨跑远了。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他是蒲族人,不知道他是蒲族少主楚奕珏,那时的他,只是人间柳拂尘。   看着手中的油纸伞,时瑶坐在地上愣了许久,而后撑开了伞,寻着他的脚印出了破碎的亭子。   “小君主!”隐在暗处的鬼刹大喊一声,随后踉踉跄跄地跟在了时瑶身后。   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了一间茅草屋,屋内灯火黯淡,隐约可以听到妇女斥责地声音。   “怎么搞得这般样子了!我不是提醒你带着油纸伞了吗?”   “娘,我忘记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任由女人擦拭他的湿发。   屋内声音渐淡,隐约还可以听到女人的斥责声,还有饭菜飘香。   时瑶就站在他们房子不远处,直到屋内灯火熄灭,她还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   次日一早,柳拂尘打开了门便看到了时瑶立在一枯树下,双手托着油纸伞,默然静立。   柳拂尘先是一愣,而后迈着步子走到她身边,时瑶将油纸伞举起,“伞,谢谢,还你。”   “不用不用。”柳拂尘连忙摆手后退了几步,而后有些不确定地望着她,“你不会是一大早专门来还伞吧?”   时瑶摇头,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待了一晚上,若是说出来,保不准会吓死他。   油纸伞硬塞入他手中,时瑶又看向他背上的包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学堂。”柳拂尘挠头笑了笑,而后望向雨后初晴的天际,跳了跳脚,“我快要迟到了,再见。”   绕过时瑶,柳拂尘迅速跑远,而时瑶望着他的背影,迟迟未语。   “鬼刹,学堂是干什么的?”   “哦,学堂啊,是人界子弟学习知识的地方,有老师教导。”鬼刹从树上跃下,而后从袖中掏出一长串折叠的宣纸,翻看了片刻,“嗯……按照君主的吩咐,在您十五岁时便需要进入人界学堂学艺两年。”   时瑶挠了挠头,而后抬步离去,身后的鬼刹慌慌张张地收起来那些宣纸,迈着步子紧跟着时瑶,“小君主,你等等老臣啊!”   跟着时瑶,鬼刹这才发现她走到了学堂,因为身在人界,所以时瑶没有灵力,只能站在窗外,默然静立。   学堂内的柳拂尘绑着长发,坐直着身子,下了学堂,他一眼便看到了树下的时瑶,迈着步子,先打了招呼。   时瑶颔首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柳拂尘则自来熟一样,抱着几册书走在时瑶身侧,“你怎么不来学堂听课?”   学堂里的老学究已经收了不少女弟子,看着都十分乖巧。   “不能来。”   仰头看了看暗处的鬼刹,时瑶目色一沉,而后微微摇头。   “为什么?家里人不让吗?”   月曜让她十五岁再去学堂,这样算算,应该是家人不让吧?她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和家人商量商量呀!”   和月曜商量,时瑶抿唇想了想,而后嘴角一抽,让她去和月曜商讨,不死也残。   “学堂很有趣的,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也可以学到很多知识,你真应该来。”   “嗯。”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柳拂尘的家门口,他回头看了时瑶一眼,而后轻咳一声,问道:“那个,你家也在这附近吗?”   抬头望了望鬼刹,时瑶点头,应该算是吧,总不能告诉他事实吧,她无趣得很,一路闲聊至此?   转身抬步准备离去,而柳拂尘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袖,带着少年的怯懦,“那,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时瑶。”   她说完,而后跟着鬼刹离开了这里,而后几日,在柳拂尘从家中到学堂的这一段路上,时瑶始终陪着他,大约十来日。   十七天后,鬼刹奉着月曜的指令将时瑶带到了北方一座小城中,那时候的那座城正被瘟疫与水灾笼罩着。   此一回,不辞而别。   在那个城池中,鬼刹和时瑶居住了几年,在时瑶人间十五岁时,鬼刹按照命令将时瑶送到了姬家。   学堂头一天,时瑶坐在窗边,慵懒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学子,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一切并没有柳拂尘说的那样好玩,委实无趣。   新生入学,难免有些拘谨,但这里都是些同龄人,而且还要好多熟面孔,学生很快打成一片,而在这一群人中,时瑶很快发现了那一个人。   一袭白衣锦服,带着少年的青涩,被一群同龄人围着,因为距离太远,时瑶听不到他们在讨论什么,却很明确地听到了他身旁的人大喊了一声:“柳拂尘,你个混蛋——”   很快,便见老学者带着一粉衣女子进来,也是十五岁的面容,娇俏多姿。   屋内很快静了下来,学生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老学者带着那孩子走到前面。   女子盈盈一笑,而后行了一礼。   “这是石府的三小姐,石窈,从今日起,与你们一同听课。”   老学者介绍了女子,而后抬步走到一旁,时瑶清楚的看到了,那一刻,柳拂尘的目子明亮耀眼。   石府,名门望族,而如今的石府之主正是当朝宰相。   而他,是柳拂尘。   而她,是姬幽影。   而她,是石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人低声默念一声,引得其他人也是低笑,而柳拂尘眼中也是一片光华。   柳拂尘不愧为柳拂尘,才华横溢,走在哪里都是光彩照人,而他与石窈便是应了那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而期间,时瑶以姬幽影的身份再一次与柳拂尘成为了朋友。   这一次离开,同样不辞而别。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鬼刹带着时瑶四处奔波,后来又遇见了柳拂尘。   彼时的他二十五,是一城城主。   彼时的她二十一,是逃亡者。   再次的重逢便是如此猝不及防,也难得他们多年后还能共坐一庭。   来年大雪瑞丰年之时,鬼刹又带着命令来了,这一次是彻底地离开,鬼族之事,她必须回去处理。   雪庭一壶酒,看着那俊郎的男子,时瑶抿唇一笑,这一次,也不算是不辞而别。   烧刀子酒虽烈,可对于柳拂尘来说,不在话下,之所以酒这般容易上头,完全是因为时瑶添了些东西。   仰头便见鬼刹浮在空中催她,时瑶撇嘴,而后豪爽地端起了酒碗,“柳拂尘,你好歹也二十五了,该娶石窈回家了。”   对面的人一愣,而后摆手,“瞎说什么,石窈她几年前就嫁入皇家了……”   “那我祝你早日娶到良妻,如花美眷。”酒入穿肠,时瑶没有听到对面人的话,再次端了一碗酒,“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和她百年好合。”   几碗酒喝得豪爽,一碗接着一碗,她完全没有给柳拂尘说话的机会,因此没有听到他一边想拦着自己,一边又慌忙摆手。   “等等,不是。”   “你听我讲,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诸如此类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到,等到她双眼迷糊时,柳拂尘直接醉的起不来了。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无情地嘲笑他的酒量,完全忘记了他酒里还掺杂着别的东西。   一个踉跄躺在他身上,时瑶抿唇,而后右手抚上他的双眼,声音淡淡而又决然,“柳拂尘,你记住我,时瑶。”   “日寸为时,王遙为瑶。”   “白拂碎时飏,清尘落瑶觞。”   声音渐缓,两人都沉睡在雪色之中,而时瑶那一头墨发也变成了雪色,远处早已等待多时的鬼刹此时上前将时瑶带走。   ☆、第三十话   却说楚奕珏同姬幽影困于梦魇兽之中,止愚待在外面迟迟寻不到入口,紫雾弥漫,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这一场浓雾分散了所有人,正当她毫无头绪时,面前突然闪现一道清光,紫雾被强行撕裂。   隐约可见一人影,踉跄而来,皓发飞舞,一双眸子全是死寂。   止愚上前,而她跪在地上,一手攀着她的肩膀,有气无力道:“止愚,北方委羽之山,带我回家。”   伏羲八卦阵开启,以她的实力本不该如此,只可惜她困于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中,这才被梦魇兽寻到了破绽。   止愚抿唇,看着逐渐放晓的天际,她揽着她去了委羽之山。   委羽之山结界散开,迎面而来的正是那鬼刹,中年男子对着她一拜,而后再次躬身,“鬼刹拜见时瑶君主。”   他上前扶着时瑶,而后再次颔首,“多谢弑苍殿下送君主回来。”   时瑶仿佛没有听到鬼刹对止愚的称呼,她浑身软若无骨地靠在鬼刹身上,显然受伤严重,她启唇想要一笑,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止愚,就此告别吧。”   “你不会出委羽之山了?”   “我是鬼族的三君主,这里还有我要做的事。”她任由鬼刹搀扶着,声音淡淡,“重涵宫我不去了,来日方长,总会见面的。”   “好。”   止愚点头,而后转身离去,时瑶望着她的背影低咳一声,而后随着鬼刹回去,当时的她并没有想过,那算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委羽之山清冷,一路上也没有见多少人,鬼刹一直在她耳边唠叨,时瑶觉得,这人比梦魇兽还要折磨她。   “鬼刹,你再这么唠唠叨叨下去,我妹妹可就被你吵死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揶揄地笑声,抬头便见玉兰树上斜躺着一素雅男子,右手执着青箫,一下一下地点着左手手心。   “鬼刹见过时逸君主……”   他还没有行完礼,便觉得膝盖被人一托,紧接着树上的人翩然落下,端得是芝兰玉树雅君子。   “行了行了。”时逸将青箫放至腰际,而后看了眼时瑶,摇头叹息,“不过去了趟重涵宫就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月曜看到了,岂会放过你?”   一听到这个名字,一旁颔首的鬼刹缩了缩脑袋,浑身一抖,而显然,时逸很懂得关心老人家,摆手让他下去,而他则抱着时瑶去了月曜那里。   木庭外,菩提树下,男子敛眉席地而坐,一袭藏蓝色长衫,他似乎很是怕冷,如今的天气,身上还挂着一件厚绒绒的霜色披风,右手十指搭在瑶琴上,左手旁卧着一只白鹿。   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大抵如此。   时逸将怀中的人放下,而时瑶顺势跪在地上,“时瑶见过月曜君主。”   鬼族从一开始只有一位君主,那便是月曜,而后来便又多了两位君主,时逸与时瑶便是后来承袭下来的,因此正儿八经的来算,他们还是要拜一拜月曜的,寻常不用,可是这次不同。   “区区一只梦魇兽都能搞得如此狼狈,时瑶,你叫我如何把鬼族之事交给你?”   “时瑶知罪。”   “知罪?”月曜轻声一笑,如苍山白雪一般纯灵,他并未抬头看着时瑶,一双目子始终不离面前的瑶琴,“我竟不知,你有何罪?”   时瑶埋首不语,右手十指在琴弦上一拨,月曜拢了拢披风,“四族之内多的是人下界,其中在人界生儿育女者更是不在少数,可一旦回了本族,那便是可以舍去的过往,就算是蒲族,也不例外。”   “时瑶受教了。”   “嗯,你且先去大长老那里受罚吧,过后再接管鬼族之事。”   时瑶一拜,而后抬步缓缓离开,许久,她的身影才消失在了时逸眼中。   时逸回头看着月曜面前的瑶琴,右手手指摩挲着青箫,“你从不轻易使用瑶琴,这次怎么无缘无故取了出来?”   “救了个人罢了。”   “救人?”似乎是听到了很有趣的消息,时逸盘腿而坐,青箫敲打着瑶琴,“你这闷葫芦几百年不曾出鬼族,这一次竟然会出山救人。”   白鹿甩了甩头,鹿角蹭了蹭月曜的长衫,月曜抬眸看了他一眼,“方才送时瑶回来的人是浮葬一水的那位?”   “嗯。”时逸细细想了想,手中的青箫依旧敲打着瑶琴,“弑苍真神是吧,看起来就是一个孩子而已,哎,你还没说,去哪里救人了?救什么人了?”   “重涵宫。”   俗话说得好,祸不单行,说的便是重涵宫的人。   就在止愚送时瑶回委羽之山那段路上,梦魇兽亡,紫雾消散中,其他人又遇见了诡蜂。   诡蜂,六界四族人避之不及的一种毒物,因为这种家伙视灵力为无物,只有一个天敌,那便是天火鸟。   回了重涵宫,止愚率先遇到了屠灵,在她离开不久后,诡蜂不知从何处飞来,而白夙为了救夕冷,一不小心被诡蜂所伤,虽然挖出了一块肉,可还是昏迷不醒。   “屠灵,你说被诡蜂袭击时,月曜在场?”止愚止步,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屠灵。   屠灵点头,而后详细告诉了止愚当时的情形,那时诡蜂数量较多,而他们又没有天火鸟,躲避之中突然听到了一阵琴音,仰天便见天崖之上一男子席地而坐,十指拨动琴弦,而他身后有一白鹿,正是月曜无疑。   止愚凝眉,她虽然与月曜不熟,可她还是知道一些,月曜素来不会理会凡世之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然后以琴音控制诡蜂而救了他们。   抬步准备再去委羽之山,而天际突然有一人止住了她,正是寂涯。   “你去哪里?”   “委羽之山,月曜出现绝非偶然。”止愚一挥袖,抬步就要越过寂涯离去。   “站住!”寂涯抬手拦住他,而后示意屠灵先行离去。   屠灵也没有多问,俯首行了一礼,而后回了重涵宫。   “月曜去了那个地方是为了救一个人。”   “何人?”   “你可还记得月曜身边的白鹿。”   止愚凝眉,她曾经从苏木的书册上看到过,月曜身边的白鹿是一只仙兽,而白鹿体内乃是月曜之妻无尘的魂魄。   当年无尘历劫失败,魂魄破碎,而月曜为了救爱妻,散尽了一身修为才保得了无尘魂魄。   而素闻无尘神力雄厚,之所以会历劫失败,则是她历劫前生下了一女,可是月曜与无尘的这个女儿后来却不知所踪。   “苏木不知,月曜当时根本无力抚养那个孩子,只能将她送到了冥王那里,也就是夕冷。”寂涯淡淡说道,而后叹气,月曜当年恢复一半后便立即去了冥界,他取了夕冷之血后便离开了,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月曜会及时救了重涵宫之人的原因。   “比起这个,苍苍,我觉得你还是进去看看白夙吧。”   “……”   见她不语,寂涯叹了口气,“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诡蜂,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肯进去?”   止愚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向白夙的房子跑去,手指刚挨上门便听到了里面细细碎碎的声音,白夙的声音有些虚弱。   正在她迟疑不定时,房内的人似乎又晕了过去,一片嘈杂,而这个时候,门被从里面打开,迎面便是节华。   “苍苍?”开门便看到了她,节华有些惊讶,而后看到了她身后的寂涯,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人。   止愚没有在意身后的人,她只是看着节华,“白夙怎么样了?”   “苍苍……”节华合上了门,有些迟疑,而后抿唇,“你应该知道,诡蜂不是我们可以惹的东西,诡蜂之毒根本无解。”   “你撒谎!”止愚后退几步,冷笑一声,“万物相生相克,怎么可能无解?”   “是啊,万物相生相克,怎么可能无解?”   止愚这才回头望向寂涯一旁的两人,正是抉迷和苏还,她面色一寒,“诡蜂是你们放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在旁看戏,不会做戏子入局。”一旁的苏还竹扇掩面,低笑一声。   止愚不语,对于抉迷和苏还的话,她还是相信的。   “不过……”苏还从抉迷手心中捏过几粒剥好了的葵瓜子,神秘一笑,“老妖婆有一句话没错,万物相生相克,诡蜂的解药,你可以去倾枫山问问。”   止愚回头,但见节华白着一张脸,双目死死盯着苏还和抉迷,她二话没说,抬步离去,而节华早就料到她会离开,先一步困住了她。   “节华,松手!”   帝羽剑指向节华心口位置,止愚目色一沉,而节华却是丝毫不动。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不能去倾枫山。”   “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了的?”止愚冷哼一声,帝羽剑逼近一寸,她摇了摇头,“节华,你不懂,我放弃什么都无所谓,唯独他不行。我什么都可以没有 ,但没有他,我受不了。”   “你可知倾枫山上是谁!”节华第一次失态,后退一步,“是苑苎啊!”   当年弑苍出浮葬一水,西荒之地动乱,她前去解决,而后平定了西荒动乱,但是驻守西荒的人,苑苎唯一的儿子却为此而死。   “我妥协,成吗?”止愚收回帝羽剑,而后转头看向寂涯,目光淡淡,“寂涯,带我去倾枫山。”   她怎么会不知道倾枫山的苑苎,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白夙在等她啊!她的白夙只能由她来救啊!   寂涯颔首,而后将她从节华的束缚中拉出。   看着她一意孤行,节华步子不稳,神色沧桑,他抿唇苦笑一声,而后认真地看着止愚,“苍苍,我能问一句,你爱过我吗?”   手指放在寂涯掌心中,她步子一顿,而后回头看着下面文雅俊秀的男子,这个人,这个在她寂寞无力岁月进入她世界的人。   “节华,我可以为你死,但更愿意为他生。”   ☆、第三十一话   却说寂涯带着止愚来到了倾枫山,而抉迷与苏还也同一时间离开了重涵宫,霎时间,重涵宫内变得空荡。   倾枫山,人迹罕至,但这里却是一佳境天城,而苑苎则是在三百年前驻守于此地。   巍巍高殿高耸入云,祥云弥漫,九百九十九级寒冰玉阶宽广无比,而寂涯与止愚刚一到倾枫山,苑苎便立在寒冰玉阶之上,仿佛早已料到他们会来。   寒冰玉阶上的女子不同于往日,她周身的气势越发凌人,止愚不敢与她耽搁,率先开了口,问道:“苑苎,你有诡蜂的解药。”   “诡蜂。”苑苎翩然落下,而后敛袖,居高临下地看着止愚,“多年不见,弑苍真神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解药。”   “哦?这般着急?”苑苎一手掩唇,轻笑几声,“诡蜂之毒确实可以解。”   她右手张开,手心之上浮着一瓷瓶,“弑苍真神如此心急,想必是十分重要之人受了伤,我手中的仙芒丹确实可以解诡蜂之毒,只可惜自从小儿死后,我便无心炼制此丹药,如今只有这珍贵的一颗了。”   “我只要一颗。”止愚咬唇,目光紧盯着苑苎手中的仙芒丹。   “弑苍真神该知物以稀为贵,如今天上地下只有这一粒仙芒丹,不知真神想用什么来交换?”手指握紧瓷瓶,苑苎嫣然含笑,目色冰冷。   “你早都看出来了,我一身神力散尽,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弑苍真神的神力不是我等蝼蚁可以贪婪的东西。”苑苎一笑,而后目光不善地盯着她看,“不是还有一身傲骨吗?”   粉袖一挥,那原本的寒冰玉阶再次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寒气逼人,苑苎看着止愚眉头轻蹙了一下,掩唇一笑,“苑苎也不敢为难殿下,这九百九十九级寒冰玉阶若是跪完了,保不准这倾枫山就要触上大霉头了,殿下只要跪完这一百级寒冰玉阶便好。”   “苑苎,你欺人太甚!”寂涯一手拽住止愚,身子挡住了她。   苑苎微微一笑,并未理会寂涯,而后仰头望着止愚,淡淡笑道:“怎么?殿下所救之人还不值得您舍一身傲骨吗?”   “苍苍。”寂涯知道她在逼止愚,可偏生白夙此时危在旦夕,止愚她就吃这套。   一手抹去臂弯中的手掌,止愚仰头对寂涯一笑,而后摇头,苦苦一笑,“寂涯,她说的没错,如今除了这身可有可无的傲骨,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交换仙芒丹了。仔细想想,还真是有些穷呢……”   她转身看着高高在上的苑苎,而后一步上前,手指紧攥着,缓缓跪下。   寒冰玉阶本就凄神寒骨,而苑苎修炼更是属冰系,玉阶上此时加了她的灵力,纵然是止愚,跪上去的那一刻,不禁一抖,只觉得魂魄都被冻结了一般。   看来苑苎说得没错,若是跪完了这九百九十九级寒冰玉阶,以她如今这般身躯,确实会交代在这倾枫山上。   膝盖微抬,止愚颔首低嘲一声,如今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东西。   一百级玉阶并不算太长,可如今让止愚看来,简直犹如天阶,膝盖麻木,若没有双手的帮助,这些玉阶根本跪不完,就在耳边声音渐淡,快要逐步消失时,止愚终于看到了苑苎翩然落在她面前。   瓷瓶落下,苑苎蹲下身子,清澈的目子中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睫毛上的碎冰,她低声一笑,而后一句话未言,直接转身离去,而同时,一直在下面等候的寂涯迅速上前。   “人都走了,你还跪给谁看。”   “寂涯。”止愚双手按着玉阶,手指迅速结了一层薄冰,她睫毛轻动,覆在睫毛上的碎冰遮住了双眼,“实在是抱歉,不过我真的起不来了。”   双手攀住寂涯的手臂,寂涯一个顺势将她抱起,转身便回了重涵宫,而此时,节华还在屋内候着,屠灵等人已经被灵仙带到了院门外。   回头见节华欲言又止的模样,止愚抿唇躺在寂涯怀中,虚弱一笑,“又怎么了?别告诉我里面的人已经咽气了。”   节华有些头疼,而后抿唇道:“不是,北泽王的六女儿长澜来了。”   “她姐姐是长卿?”止愚抿唇,他记得白夙说过,当时北泽王四女儿长卿曾亲自来给她这位妹妹说媒了,长澜爱慕白夙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是。”   “长澜爱慕白夙,六界皆知,她来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苍苍。”节华叹了口气,随后背过了身子,“她带着北泽秘药清月丹来了。”   北泽王的秘药清月丹,传言可解百毒,只是一直被藏在北泽王宫中,想不到这次居然被长澜带来了。   “节华,一会儿让长澜他们进来吧,清月丹……可解诡蜂之毒,所有人记住这一点就好了。”她拉了拉寂涯的衣袖,示意他进屋,也没再看节华。   仙芒丹入口,止愚用仙力将丹药化开,而寂涯背对着他们两人,目光放在窗外。   “白夙。”   “白夙。”   “白夙……”止愚坐在床榻上,左手习惯性地紧攥着他的衣袖,右手覆上他苍白的双唇,敛眉一笑,“白夙,我回来了。”   “可是我又必须走了。”一手一寸寸滑过他的眉宇,她苍白的双唇挂着笑意,“白夙,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喜欢到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你,喜欢到愿意为你活下去,喜欢到想要去爱你。   “原来已经这么喜欢了……”握着他的手,止愚俯身,“白夙,从今天开始,我会试着去爱你的。”   凉薄的双唇吻上他的额头,十指紧扣,而她的身影随着寂涯消散在屋内,同一时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正是节华一行人。   其中有一个黄衫女子红着双目,而后先一步走到了白夙床榻前,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一粒丹药送入白夙口中,而后后退,与其他人一同紧张地观望着。   节华仰头看了看半阖的窗扉,而后转身离开了白夙的房间,床榻上的人突然一声咳嗽,而后俯身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慢慢转醒。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寂涯带着止愚回到了佛望山,他将她放在了庭院中,随后踏步离去,不过须臾便带着一女子过来。   “云藏……”止愚摆手,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好巧啊,又碰见了。”   “巧你大爷!”云藏坐在她旁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手指轻按她的膝盖,眉头蹙起。   “怎么样啊?”   “你有完没完!”云藏起身,食指指着寂涯,“先不说你随随便便带个女人回来,就你把我从被窝里拽起已经够你死上好几次了!我医治她已经不错了,你唠唠叨叨的,想死了吗!”   寂涯双手合十,立马怂了下来,“云藏啊,先不说这个,以后你随便怎么罚都可以,先看看她啊……”   “我需要取下衣物仔细看看,你端上一桶水送到我房间。”手掌搭在止愚身上,须臾间,两人消失不见。   而寂涯火急火燎地抬了一木桶水送到了云藏殿门外,而后在外等候,来回乱窜,恨不得进入大殿。   大殿门被推开,看到了云藏,寂涯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壶茶,连忙送了一杯给云藏,而后伴着她坐在了庭院中,捏着她的双肩,一脸讨好。   云藏身子后仰,抿了抿唇,“我说寂涯,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谁是你的女人?”   “分得清分得清。”寂涯哈哈一笑,而后坐在了她身侧,“只是你也知道,苍苍她如今这样也有我一份责任,如果我当年没有脚贱的踏入了浮葬一水,她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不过云藏,你倒是说一声,她腿怎么了?”   “废了。”   “废了?怎么可能?”   云藏瞥了他一眼,而后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要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让你带她回佛望山,她自然知道这一双腿是要废了的,所以重涵宫是留不了的。”   “寒气渗骨十分,没有挖出膝盖骨已经算是好的了。”   “那没有办法了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大抵需要坐上几百年了。”云藏手指抬起,而后丢了一张宣纸到寂涯手中,“你在意弑苍,这宣纸上这些药草,你两百年内凑齐便可。”   目光一扫而过那宣纸,看到了其中几味药草,寂涯嘴角一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藏,“云藏,你确定这些药草不是为了报复我?”   瞪了一眼寂涯,云藏二话不说便进了殿门,寂涯独自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再次细细看了眼云藏给他的这张宣纸,目色一沉。   自己在佛望山安逸了数万年,这次终于要在外奔波劳累百年了,果然是报应啊报应!   而殿内,止愚半坐着,看着云藏进来,淡淡一笑。   云藏坐在她身侧,手中灵力送到她膝盖骨之中,“在寂涯找药的这些时间中,我会用灵力修复你损伤的骨头。”   “嗯。”止愚一笑,而后仰头看着她,“云藏,可否帮我联系一下小北。”   有些事情,她或许比她还要清楚。   ☆、第三十二话   却说云藏按着止愚的话,次日一早便去了浮葬一水,而小北并未与她一同回佛望山,只是让云藏捎了一句话给止愚。   浮葬一水虚成四兽,绝不知情。   而止愚在收到这句话时,她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自寂涯离开佛望山已有一百多年了,时过境迁,云藏时而会带些消息回来,而且果不出止愚所料,白夙已经步列神品九阶了。   九品上仙飞升为神,而神位分十二品,以六品神位为界,需要渡过太虚、入境、尘尊、混雾及定泽五个阶段,这才能进入七品神位,到达十二品神位之后,再次历劫,飞升上神。   而如今不过百年,白夙已经至九品神位了。   止愚留在佛望山中,佛望山外一切发生的事丝毫不差的送入耳中,而自她住在这里一百五十六年时,寂涯终于回来了,并且六界四族之人皆知,寂涯上神与云藏神女要成婚了。   早就知道寂涯不会过得太过于安生,如今定下了婚期,算是弥补了这拖欠百八十年的婚事了。   大婚那日,佛望山上是少有的热闹,宾客盈门,佳酿宜人,六界四族凡是闲来无事的全部到此。   而与喧嚣一片的东峰相比,此时的北峰却是一片黑暗,高山之上,寒风猎猎,止愚坐在轮椅之上,遥望着一片红火的东峰。   这次婚宴白夙等人必然会来,就算白夙不来,她也不能贸然出去见人。   手指放在膝盖上,她沉默了片刻,而后仰头望向头顶的古树,右手抬起,一片叶子便落在了指间。   绿叶凑向唇边,须臾便奏出一阵悦耳动听的曲子,断断续续地飞向远方,而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了脚踩碎叶的声音。   止愚放下手中的叶子,绿叶随风飘向远方,而东峰之中,钟鼓乐声夺天,七彩四羽鸟环天,正在行跪拜仪式。   她回想起了前几日,寂涯和云藏一身绯色嫁衣,不停地让她观看。   身后的人执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身上亦是青碧色短麟缥纱裙,那模样,与小时候的止愚一同。   “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小北站在她身侧,并未言语,而止愚目光依旧放在东峰,“白夙的事情与我那被封印的神力有关吗?”   “这件事我们本不知。”小北目色一暗,那神色不同止愚小时候一般懵懂,而是带着沉重,“小左他后来一直跟着那人,我们并没有刻意地指引他的去处,那人为了寻你,几乎跑遍了六界四族,更是死守在浮葬一水外几年时间,而被你封印的神力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封了。”   “这件事情我知道。”止愚手指紧攥着衣裙,叹了口气,“如今到底有多少封印解开了?”   “二十七道封印。白夙身上有十二道封印的力量,其他十五道封印在挽陶身上。”   也就是说,除了灵水山上的引生台那里的三十道封印,迄今为止还有四道封印未开。   但是白夙身上纵然有她的十二道封印解开的力量,也不会位列九品神位,除非,那其中有他本身所蕴藏的力量,那种,连她都要忌讳的力量。   “挽陶身上封印的力量必须快些转移到我身上,否则以她的修为,必死无疑,至于剩下的四道封印,你马上替我找到。”   “是。”   “还有。”止愚偏头看着小北,眉头蹙起,“你探过白夙的星运了?”   微微迟疑片刻,小北颔首点头,而后右手一展,“不过我从未见过这种星运。”   璀璨夺目的群星图中,其中一颗湛蓝色的辰星坐落在西南一角,看起来与其他星星没有差别,甚至可以用普通来形容。   只是那颗辰星却忽隐忽现,有时根本寻不到踪迹,行迹变化莫测,但止愚眯眼一看,那颗辰星大体向东北方向移动。   “苍苍?”   见她唇色发白,十指紧扣着膝盖,她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这才发现她身子也在轻颤,“苍苍?你怎么了?”   “是噬星。”   她咬唇,在混沌界时,她曾见过这种星运,噬星出现的次数分外渺茫,就如同无边无际的苍穹中有一颗不知名的小星星而已。   祖神掌管混沌界,岁月良久,那些时日便出现过一颗噬星,而那个人,不过是一个尚未修炼成人形的然神,却因为身负噬星,使得混沌界诸神亲自出手,挫骨毁神,连神魂都粉碎了,归于混沌的资格都没有。   而白夙,是噬星。   “小北……”止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攀住她的手,“你们几个分别去找那四道封印,要快。”   如今噬星再现,六界四族无人可以看透,也就是说没有人会对白夙出手,此时此刻,唯有天地法则会亲自平衡阴阳,而唯一恰到好处的时间,便是白夙飞升上神,在灵水山引生台上。   小北点头,而后迅速离开了佛望山,婚宴将会持续三天三夜,灯火辉煌,而止愚手指搭在膝盖上,目色阴沉。   挽陶应该很快就会到佛望山上,而四道封印未找到前,她必须留在佛望山。   身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比较沉闷。   止愚还未回头,一双手便覆在了她的轮椅之上。   “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坐在高处吹着凉风。”   轮椅一动,随后转了方向,节华推着她渐渐远离了山崖迎风处,“膝盖还没有好便不要吹风,寂涯和云藏今日打扮的不错。”   “我知道,他们前几日让我看过了。”暖裘盖住了膝盖,止愚目光望向夜空。   “苍苍……”   节华欲言又止,而后叹了口气,“我马上也要成婚了。”   他的师尊择定了婚期,可是他第一次反对了,将婚期推到了百年之后,他终究是抗衡不过所有人。   “嗯,恭喜。”   云藏给她安排在北峰上的房子就在眼前,止愚靠在椅背上,而身后的节华挑起了她的一缕青丝。   “鬼族的三君主回到鬼族后,蒲族人也来将他们的少主带走了。”   “嗯,这样对他们来说很好。”止愚颔首,手指微微收紧,“毕竟是些前尘往事,不必忆起的便舍弃了吧。”   身后的人应了一声,凉风习习,北峰之上瞬间只剩下她一人。   婚宴结束后,寂涯带着云藏去云游四海,他们两人都不喜人跟着,因此佛望山上没有仙娥,于是偌大一个佛望山,如今只剩下止愚一人。   而后不久,小北便送来了消息,他们找到了两道封印,止愚前去解封后,又回到了佛望山。   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寂涯和云藏时而会差仙使送来几封信,而四道封印已全部打开,算着时间,两人云游已差不多该回来了。   期间止愚让小北带着她偷偷摸摸地潜入过灵水山一次,细细查探了引生台上的三十道封印无误后,她便又回到了佛望山,准备等到寂涯与云藏回来之后再离开。   岁月瞬移,远方的消息不断传入了佛望山,而在一个七月的时间中,佛望山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佛望山上再次一片喧嚣,七日之后,筵席再摆东峰。   北峰之上,日头初起,而还在被窝中的止愚翻了个身子,锦被猛然被掀起,云藏带着一身晨露坐在了床榻之上,两只手紧掐着她的面颊。   止愚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了起来,而后迷糊着双眼,胳膊搭在她的双肩上,打了个哈欠。   “早啊,云藏小美女。”   “早你个大头鬼!”云藏迅速将外裳给她套在了身上,“寂涯那厮又要摆筵席,你前去东峰看看布置如何。”   “不想去。”止愚摇头,上半个身子又倒了下去,整个人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了床榻上。   “你腿已经好了,那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下去转转不会少一块肉的。”云藏再次费力将她拽起,将裙带给她系好。   身子一软,止愚再次趴下,而后头枕着她的腿,双手环住云藏的纤腰,蹭了蹭脑袋,“云藏啊,多年不见,你多了些女人味啊!”   “少打趣我!”   云藏在她的头上拍了一巴掌,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将止愚连拉带拽地拖到了东峰。   昔日的红绸换成了黄纱,而这一次,寂涯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些小仙子布置佛望山,止愚觉得寂涯的神生简直没有安生过。   从山下爬着楼梯到达顶峰,止愚只觉得一身睡意都被驱赶完了,大殿上的黄纱飞舞,她背着手,半个身子靠在了云藏身上,点头称好。   “你就接着敷衍吧。”云藏白了她一眼,而后拉着她又向大殿内走去,“你随我进去看看,那里……”   她话音未落,方才还有一丝力气靠在她身上的人,突然滑落到了地上,喉间涌出一丝嫣红的鲜血,与那白玉地板相比,分外刺眼。   而原本还在殿内指导的寂涯转身注意到了这里,立即飞身上前。   “怎么回事?”   寂涯看着云藏怀里的人,而云藏抿唇给她把脉,许久后又用灵力探查了一边,沉声问了一句:“止愚,我们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内,你都跑去了哪里?”   跑去了哪里?   止愚抿唇一笑,手指抹去嘴角的鲜血,“我去的地方可多了。”   “到底怎么了?”   寂涯看着云藏的面色,有些焦急,而接下来云藏的回答,让两人心皆是一沉。   “是心蛊。”   所谓心蛊,便是种在心中的蛊虫,中心蛊之人会被施蛊者的行为所影响,即他伤,她为之心痛,他死,她为之神伤。   ☆、第三十三话   却说止愚在佛望山居住的这一段时日被人种下了心蛊,而短时间内又寻不到下蛊之人,于是佛望山上的筵席一拖再拖,终于拖得不能拖了,便在九月初开始了。   这次来的人显然没有上次大婚人数多,倒还是热闹非凡,座下人觥筹交错,闲谈风月,而细心人却也发现了,主座的佛望山主,看起来是真的心不在焉。   但酒过三巡,也没有多少人再去管寂涯与云藏,一眼望去,此时此刻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苏木那里。   沉天君主心爱的小弟子正坐在沉天君主对面,他四周围满了人,都借着酒意与苏木闲谈六界四族的风韵趣事。   而相比苏木,坐在沉天君主身侧的青术显然沉稳了许多,沉天君主眉眼含笑,并未理会苏木。   歌舞升平,层层黄纱铺洒,而高柳之后,止愚手攀着树枝,遥望着重涵宫众人。   自从时瑶离开后,楚奕珏与她相继离去,如今的重涵宫只剩下五名弟子,少的可怜,而白夙便坐在那里,他一直喜欢清净,就这样独自一人饮酒。   怀中的挽陶乱蹦,止愚抬手捏着她的耳朵笑了笑,估摸着这小家伙也快恢复人身了,她的神力取出,挽陶身子里便少了一层威胁。   挽陶似乎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伸着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   止愚颔首一笑,手指刚抬起,心脏陡然一痛,仿佛被人紧扣住了一样,她后退一步,而后半跪在地,挽陶从怀中掉下。   额间落下冷汗,仰头望入筵席之中,止愚陡然发现,节华那里有一个仙娥将酒水倾洒,手中的玉杯碰倒在了节华手边。   节华。   她眼神陡然一暗,而帝羽剑很快感受到了她的杀意,随心而动。   节华正扶着那名小仙娥,饶是他反应再快,可还是没有避开帝羽剑,胳膊被划破的那一刻,止愚明显觉得心口再次一疼。   迈过层层黄纱,她目光阴沉,而原本还拖在她衣袖上的挽陶打了个寒颤,骨碌碌一滚,恰好滚在了沉天君主脚下。   沉天原本正在同青术饮酒,陡然被挽陶一碰,他仰头便看到了止愚,而后颔首看了眼脚边的小家伙,伸手抱在了怀中。   早在帝羽剑出来的时候,节华便知止愚就在筵席中,帝羽剑飞回她手中,剑尖还挂着他的鲜血。   满座顿时鸦雀无声,都怔怔地看着止愚提剑一步一步地靠近节华,帝羽剑再次指向节华脖颈。   “居然是你。”   止愚咬唇,帝羽剑已经有些不稳,她目光如炬,声音低沉。   节华起身,还未有太多的动作,帝羽剑便刺向他,节华翩然后退,止愚紧逼,而他显然低估了她如今的力量,猝不及防地又被帝羽剑划伤。   节华一个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而后不管满堂宾客瞠目结舌,直接带着止愚离开了佛望山。   等到满座人回过神时,却又见白夙离开。   先是止愚不由分说地提剑刺伤了节华,而后节华带着止愚离开,紧接着白夙再次跟上。   这一出戏看得众人云里雾里的,而下一刻,又见寂涯与云藏同时离去,众人越发不懂。   沉天怀中的挽陶再次缩了缩身子,一双目子紧闭,完全一个装死的状态。   而在佛望山百里外,节华这才带着止愚停了下来,话不多说,帝羽剑再次袭入。   节华频频后退,根本没有打算还手,而他身上的伤痕渐多,止愚终于撑不住,左手按住心脏,右手握着帝羽剑,半跪在地。   “节华……”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手中的剑一转,“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节华目中含着痛色,他后退一步,“苍苍,你想干什么?为何解封?你不知道封印一解除,你自己就会死吗?”   止愚目色一寒,“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苍苍,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命,非得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你赔了白夙一条命已经够了,不要再管任何人了,回浮葬一水好不好?”节华几乎哀求地看着她。   “别插手我的事。”   “你明知道白夙命不同他人,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节华。”止愚彻底跪在地上,她一抹额间的汗水,笑了笑,“我从来不需要人管,你回你的重涵宫,你回去娶你的泽兰,我们从此了无瓜葛,多好……”   “你马上回浮葬一水,否则我不会取出心蛊的,这样你就永远也靠近不了引生台。”   “原来你真的知道……”止愚苦笑一声,而后抬眸看着他,“节华,你的那些师尊没有告诉过你吗?你真的不太会威胁人。”   当年节华入浮葬一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受伤是假,沉睡是假,而他被逼着带泽兰离开了浮葬一水,这些她都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知道了就可以解决的。   她的神力受人敬仰,更受人忌讳,觊觎者众多,六界四族,谁人都是一样的。   帝羽剑浮至空中,剑尖直指节华,而他笑了笑,一双清目紧紧盯着她。   想杀了他就杀吧,杀了,过往所有的欺骗就可以了结了。   纤指抬起,止愚的目光放在了帝羽剑上,而后十指弯曲,剑身突然一转。   “苍苍!”   节华一个飞身,却陡然被帝羽剑的剑芒隔绝在外,眼睁睁地看着帝羽剑从止愚心脏处飞出。   止愚一笑,嘴角的鲜血滑落,帝羽剑飞入虚界之中,“节华,你看,我把自己的心挖了。”   “我说你不会威胁人的吧。”   “我们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你好好成你的亲,喜酒我就不喝了。”   “节华,别再踏足浮葬一水了,那里,不适合你。”   节华跪在地上,一双目子呈现血色,而帝羽剑的剑阵将他阻挡在外,里面的人嫣然一笑,而后身子渐渐消失不见。   黄土之上只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微风拂过,尘沙连血迹也掩埋了。   止愚第一次知道,原来挖心这个过程,后劲是如此的锥心。   哦,险些忘了,她现在已经无心可锥了。   那颗心里面有心蛊,她不能要了,否则她就不能做该做的事,想该想的人,更不能爱该爱的人。   踉踉跄跄回到了浮葬一水,止愚跪在山下的青石板上,遥望天阶,只能苦笑一声。   她敢笃定,上一辈子一定是和石阶结仇了,否则这一生怎么只爬了石阶。   眼下那四个小家伙也不知道在不在,止愚召唤出帝羽剑,而后扶着帝羽剑,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   行了不到一半路程,止愚跪在石阶上,暗下决心,等到她恢复之后,一定要将浮葬一水移平,让这个地方成为名副其实的浮葬一“水”。   扶着帝羽剑上行,她最后还是停了下来,若那四个小家伙还不回来,她保不准就要死在自家门前了。   “苍苍苍苍苍……”   一旁突然掠过一道人影,正是小左。他满头大汗,扶着止愚,舌头都打结了,“你你,这什么鬼情况!怎么一回来就把自己心挖了!”   止愚苍白着唇色一笑,而后转身看着从方才就一直低鸣着的帝羽剑,手指一松,“见血则鸣,这许多年不见血,今日约莫很高兴吧。”   “你你你……把心挖给它吃了!”一旁的小左再次炸了起来,手指颤抖着。   “小左,其他人呢?”   “出去了,你若要见,我便立即传话给他们。”小左手指弹了弹帝羽剑,而后眉头蹙起,“不对啊,谁给你下了心蛊!”   止愚直接忽略了那个问题,而后将帝羽剑就放在了这一级石阶上,“不用了,你在便好。我如今的神力止不住帝羽剑刺出的伤,你且帮我止一半伤痕。”   手指抬起,小左瞪了她一眼,“止便止,干嘛要止一半?”   “你不知晓,昔日祖神最见不得我受伤,今日我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才好上去诓骗他不是?”手指抬起弹了一下小左的额头,止愚轻声一笑。   小左一边为她止血,一边摇头,“你这血莫不是放多了,脑子不好使了,混沌界祖神已消释在了世间,你何以诓骗他?”   “小左,你不懂。”   止愚摇头叹息,将小左的手拉了下来,而后觉得有些疲倦,便席地而坐,整个人靠在小左娇小玲珑的身躯上,压得小左脖子一扭,右手手掌支撑着地面。   “苍苍,苍苍啊……”小左断断续续地说着,身子一凝,“多年不见……了,别的到不说,你这身肥膘倒是长得飞快……”   身子再次一沉,止愚摇头,“小左,你活该被小北骂。”   “我……我哪里活该了,是她太残暴了,好吗?”   止愚叹了口气,而后按着他的脑袋起身,遥望着还有一大半的石阶,她迈着步子再次缓缓移动,而小左就跟在她身后,也不敢上去搀扶她,毕竟,这是胆敢去诓骗祖神的人。   浮葬一水通天的石阶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慢前行,前面的人有时一个踉跄,身后的人便用灵力扶住了她。   两人之间始终有一尺距离,石阶两边的荼蘼花随风摇曳,一片苍茫。   ☆、第三十四话   却说止愚和小左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踏上了山顶,而那山顶之上有一祭台,朴素简约的祭台上没有布置太多东西,唯有一串佛手菩提珠悬浮在祭台上。   佛手菩提珠外有白色光泽萦绕,看起来分外神秘。   混沌界祖神当年将弑苍囚禁在浮葬一水时,将他腕间的一串佛手菩提珠留了下来,约莫是希望弑苍敛去一身杀意。   因为祖神一直怕弑苍会毁了天地,当年杀了弑苍不过抬手间的事情罢了,可是他终究只是囚禁了弑苍而已。   虽然弑苍是九黎戾念育出的,可是在祖神眼里,永远不过是一个爱犯错的孩子而已,所以他留下了弑苍,她的生死,交给了她自己处理。   混沌界湮灭后,诸神之迹便消失不见,唯独留在浮葬一水的佛手菩提珠无事,于是她便将此物供奉着。   止愚跪在祭台前,双目含笑,望着那一串佛手菩提珠,“祖神常教导我,因果轮回,功过时而也可相抵。   我诞生之日便使得影州遭劫,日后四处征战,杀了九州遁魔。为锻造帝羽剑而害得后荒之地不得安宁,后来被囚禁于北水之地浮葬一水,孤寂这般长时间,虽然炼出了四只妖兽虚成,可这些也是以节华这一情劫相抵了。”   一旁等候的小左抿唇,瞪了她一眼,内心暗忖:我不是妖兽。   “当年女娲神后的补天石出现了裂缝,我以一半神力补之。祖神你自是晓得我为人不争不抢,甚是低调,如此之事做了便做了,并无什么,而后元神受损,我将自己另一半神力分布于九州,并六十一道封印修补元神,沉睡在浮葬一水七千年,这都没什么。”   一旁的小左掐着荼蘼花,叹了口气,内心暗忖:苍苍的这笔账算的清楚。   而耳边再次传来了她的声音,止愚低咳一声,嫣红的血落在了祭台之上,“后来机缘巧合下入了重涵宫,又遇见了白夙,方知自己和节华的那段情算不得数,后来多年神伤,坎坷不平,我觉得这也算不了什么。如今白夙将历上神之劫,只是因为他是命煞噬星,便要受荒雷之劫,红莲业火灼烧后方可归至上神,可那荒雷之下,除了祖神,我还没有听闻谁能爬出来过,引生台上,他非死不可。按照祖神功过相抵这一说法,若是弑苍强行逆了这天命,可否保他上神之位,安好无依?”   荼蘼花随风摇曳,止愚手指微蜷,而后抿唇一笑,笑得一脸纯真无邪,“如此,便好。”   “苍苍!”   耳边传来了小左的惊呼声,止愚勉强回头对之一笑,而后天地黯淡。   再次醒来时,自己正躺在一红莲之中,而身侧正是小北,她躺在她的膝盖上,只觉得浑身无力,神力似乎也在体内漫无目的地窜着。   “小北……”   “嗯?”看到她半阖着双眼,小北用手捋着她散乱的发丝,淡淡一笑,“寂涯将节华那厮揍了一顿,现如今在浮葬一水外候着,求见一面。”   她翻了个身子,望着头顶湛蓝色的天空,想着白夙大抵也快要来浮葬一水了,“我支撑不住了,所有来访者,一律挡在浮葬一水外。”   “放心,结界没有问题的。”小北替她编了个发辫,用藏花珠玉绑好,而后看着止愚渐渐睡了过去。   她起身跃出莲花结界,双手合十,莲花花瓣合拢,而她转身出了浮葬一水。   浮葬一水外,寂涯与节华正在等候,而见到小北,寂涯先一步上前上前,却发现小北依旧站在浮葬一水结界之中。   “小北,你权且让我进去看一眼苍苍。”寂涯有些焦急地看着小北,神色慌张,而一旁的节华缄默不言。   “寂涯上神。”小北颔首行了一礼,而后目光淡淡,“多谢上神对我家苍苍多年的照顾,只是我家苍苍如今身体不适,还请您不要再来打扰了。”   她说完,再次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小北!”寂涯回头,而后瞪了一眼节华,“你发愣个什么劲头,赶紧过来啊!”   “够了!”小北蓦然回头,油纸伞一展,八重樱散开,直接将两人向结界外又逼出了几丈。   “我家苍苍在外界这几百年已经够了,如果上神还当她是朋友,那就请您短时间内放过她。”   寂涯目光一沉,而后眉头一皱,“你所谓的短时间……是多久?”   “五十年,一百年,谁知道呢?”小北摇头,只要白夙历劫飞升,哪怕是明日,就算她受伤再严重,也会爬到灵水山的。   “好吧好吧。”寂涯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浮葬一水,“那你照顾好她,等她醒来时,一定先让她拜访佛望山。”   小北点头,而后看向一旁的节华,颔了颔首,“节华尊者,请。”   节华欲言又止,而后亦转身离开了浮葬一水,北水之地,瞬间归于平静。   岁月变迁,斗转星移,这一日,天际晦暗无光,原本的青天白日突然被墨汁浸染,黑压压一片,无风。   六界四族众人聚集于灵水山上,万百十年过去了,灵水山上终于迎来了一位神祇飞升,只是成功与否,还很难说。   各界各族灵力修为上乘之人,如今都在引生台附近,合力建造了一道结界,将其余人隔离在外,大部分修为较低的仙者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凑这个热闹的,但也有个别上仙从未见过神历劫,前来观望。   引生台上,众位神祇结界之外,男子盘腿而坐,湛蓝色的锦衣云袍似水柔华,仙泽萦绕,而下一刻,原本的平静被打破,狂风肆虐,雷电交加,引生台上一道又一道的灼痕层叠。   引生台上红莲业火燃烧,伴随着天雷,简直是人间地狱。   饶是见过几次历劫的神祇,此时见到如此情形,都不由得替引生台上的人捏了一把冷汗,这那里是引生台啊,简直是诛神台啊!   虽然知道身处结界之中,他们还会安全一些,可是他们还是不由得后退一步。   而早已飞升上神的沉天等人,在看到白夙这一情况时,都不由得凝眉,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疑问,按说飞升上神,就算困难,也不至于如此吧,简直就是要将人直接扼杀,毫无活路。   也不知这白夙到底是怎么了,历劫如此困难,旁人历劫失败了,顶多永生为人,可看着白夙,却觉得挫骨扬灰也不行。   又一道天雷飞下,白夙本身张开的结界再次碎开一道,红莲业火更甚。   而就在这时,众人猛然发现,迷雾之中,渐渐走来一人。   原本正在增强结界的几位神祇一愣,饶是没有想过有人能走出这结界,这结界是用来抵抗天雷地火的,若非灵力可以抗衡天地,是不可能走过几人的结界的,更何况那人还在天罚之内。   有眼尖的人立即发现了进入天罚之内的人乃是重涵宫止愚,而她一步步走近引生台,身后是朵朵粉莲。   白色的衣裙如一朵纯净无暇的莲花一样盛开,三千青丝卷舞,发尾的红绳带着两粒藏花珠玉轻扬。   在座的人多半都是知道止愚的,且先不管止愚是如何进去的,就先着这份情意,众人也不禁艳羡,而此时,人群中陡然传来一声厉喝。   “苍苍!”   苍苍?哪位?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寂涯等人拼命拉着节华,脑袋不转,他们也知晓节华口中的苍苍是谁。   重涵宫的弟子止愚竟是北水之地的那位混沌真神!   这一消息再次炸开,而回头望着止愚与白夙两人,众人又大抵明白了其中趣事,回头望了望沉天君主,却并未发现苏木此人,不禁惋惜。   “错,错莲华!”   正当有人沉浸在这一纠结风月往事时,又有人大喊一声,在座的各位这才发觉了止愚脚下的莲花并不寻常。   十五朵莲瓣相生相伴,其中金泽流转,正是那错莲华无疑,而伴随着她一步步靠近引生台,脚下的莲花从一开始的粉色变成了暗紫色,紧接着变成了胭脂红色,已经被鲜血染尽。   “十,十七错莲华……”   有人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而其余人细数了一遍,正是十七朵,其他人纷纷再次望向上面的沉天君主。   能修行错莲华的少之又少,而这些人中,结出错莲华最多的便是沉天君主,十四错莲华。   相传错莲华力量惊人,想不到竟可以与天地法则相抗,抵挡天雷地火。   “又,又出来了!”   有人再次错愕地喊了一声,众人发现,随着止愚的步伐,她身后还有莲花结出。   引生台就在眼前,止愚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引生台上的红莲业火瞬间熄灭,而她身后结出的二十朵莲花开始在天雷的击打下破碎。   止愚吐出一口鲜血,而后往引生台上爬去,伸手紧攥着他的衣袖,眉眼含笑。   众人只看到两人四周结下了一层莲花结界,而后女子一只手搭在了身前人的肩膀上,微微倾身,靠近男子耳边,唇瓣微动。   最后一道荒雷落下,女子仰头一笑,大雾弥漫,荒雷击在了莲花结界上,最后破碎成星。   后来有人回想起这一日,细细思索了须臾,终于忆起了那时女子微动的唇瓣说了什么。   那只有一句话而已,在当时那般却说的分外艰难,而且还未被该听的人亲耳听到。   白夙,我回来了。   ☆、第三十五话   啪!   惊醒木一声响起,众人的心也跟着一跳,皆屏气凝神,专注地听着下面的故事。   只听说书人一声清喝,“云雾散去,众位仙家只见得男子踱步而来,一身湛蓝色锦袍拖雾拽云,绣着云纹的蓝灰色滚边一滴鲜血未沾,而那眼眸空洞无物,早已没了悲伤,墨发飘洒,唯有那银质月长石发环扣在胸前,气质清华。修长苍白的双手上缠绕着红绳,红绳上的两颗藏花珠玉已经出现了裂痕,有几滴鲜血顺着那裂开的纹路流淌……”   “自那以后,浮生殿便有了主人,可是这一场历劫是以一位混沌界真神为代价换取过来的,众位仙家也不知如何是好。心爱之人不在,世间亦无留恋,纵然位居上神,也看不透生死之局,岁月轮回,浮生殿空荡无人,唯有那浮葬一水外,似有君子,一生守候,可叹,可叹!”说书人一声长叹,惋惜不已。   堂下人也不禁唏嘘,而后有人抬头,问了一句:“那人既是弑苍真神,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天罚?”   “生死有命,纵然是混沌界之神,也不能违背天地而活。”说书人再次长叹一声。   “那此事真的毫无挽回的余地了?”   “嗯……”说书人似乎思量了片刻,而后抬手将惊醒木再次一拍,轻声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堂下众位听书人皆摆了摆手,像是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性子,纷纷大笑不止。   “小二,这里再来一壶茶!”   “好嘞!客官稍等。”   座位上的店家小二立即起身离去,转瞬之间,楼中再次一片喧哗。   苏木化去了一身装扮,一手捏着碎银,步伐欢快,嘴里还哼着小曲,好不自在。   长街黯淡,他一身红衣似火,点亮了原本的灰暗无色。   “苏木。”   “啊?”原本眯眼哼曲的苏木猛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弯着月牙眼,回头便看到了暗处的男子。   苏木吓得后退一步,连忙将碎银放回了衣袖之中,面上的慌张不过须臾,他收敛笑意,俯身拱手一拜,“苏木见过白夙上神。”   暗处的男子正是苏木话本子中的主人,浮生殿之主,消失了几百年的上神,白夙。   他依旧是一身靛青色长袍,发上扣着银质月长石发扣,只是比起初见,苏木觉得,白夙如今越发的清冷。   他还正在神游,便又听到白夙的声音绕在了耳边。   “你的这个故事有些偏差,我与她交换定情信物是重涵宫的寒梅林之中,而不是三里地的歆音亭内,而且她当时还是被诓骗的。”   “哦,是是。”苏木连忙点头,再抬头时,那人已经抬步离去,苏木眼睛滴溜溜一转,而后迈着小步子跟了上去,“上神这是要去蒲族吗?”   “嗯。”   三百年前,蒲族少主楚奕珏前去鬼族负荆请罪,经过了鬼族众人的百年考验,而后定下了楚奕珏与鬼族第三位君主时瑶的婚事,便是在今日。   而白夙本就在重涵宫待过,如今失踪了几百年,在这个时候出现,显然是为了两人的婚宴而来。   只是素闻那弑苍真神与鬼族的三君主交好,如今好友大婚,而故人不归,又岂止惋惜一词可以言说。   一路上苏木不停地寻找话题,但得到最多的词便是‘嗯’。唯有在谈论弑苍真神时,面前的人才会多说一句话。   苏木见此,也不知该怎么说,昔日的爱人如今只能存于记忆之中,谈论最多的,也不过是从他这个说书人口中叙述。   “上神希望这个故事的结局怎么编?”   “随你。”   “那弑苍真神喜悲还是喜?”   “她欢喜,只是好像一生都在悲。”   “那就编一个喜的结局吧。”   “随你。”   苏木扶额望天,饶是话痨子的他,如今也斗不过一个浮生殿上神啊!   兜兜转转兜兜转,苏木终于看到了蒲族大门,十里红妆铺就,红纱盖天,一路上的绯色灯笼都贴满了囍字,热闹非凡。   宾客纷至沓来,比肩接踵。   苏木看了看身侧的人,而后俯首一拜,“上神,苏木先行离去。”   “嗯。”   苏木松了口气,而后捏着仙诀,跃至空中,四下寻找沉天君主及青术的身影。   而彼时,蒲族后殿。   院子中的银杏叶正好,铺了一地灿烂金黄,香茗已备,唯等故人来。   楚奕珏一身绯红绣衣,原本就风流倜傥的样貌被衬染的越发俊郎,薄雾升起,银杏微动,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许多年不见,我竟不知你活成这样了。”楚奕珏摇了摇手中的清茶,抿唇一笑。   白夙从他身后走过,而后敛袍坐在了他对面,抬手扔下两个檀木方盒子。   楚奕珏伸手打开其中一个,正是一对上好的翡翠玛瑙玉如意,那如意制作的十分灵巧。   “两份礼,难不成是一样的?”楚奕珏只打开了其中一个,而后便将盒子放在一旁。   “一份我的,一份她的。”   楚奕珏了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将紫砂壶一推,“我和阿瑶的婚礼放在这个时候,你觉得很不妥吗?”   “没有。”   楚奕珏点头,而后右手敲打着石桌,“没办法,我们几人一直在找你,屠灵回到本族打了个招呼后也去了人界,本来婚宴是要等一等的,可是阿瑶说这样可以逼你出现。”   楚奕珏依旧点着石桌,而后身子前倾,“白夙,我家阿瑶说,她要和你清算一次债。”   他话音刚落,金色的银杏叶突然翻飞,一片银杏海色,而楚奕珏原地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夙。   六十四节青简环绕,杀阵开启,漫天飞舞的银杏叶被撕裂开来,而大殿之中突然走出一人,一身嫁衣红颜,皓发翩翩,朱唇绯色。   时瑶一双墨瞳定定地看着白夙,纤纤十指一握,六十四节青简将白夙困在了杀阵之中。   羲寒剑感受到了杀气,蠢蠢欲动,而白夙并未召唤出它,而是负手而立,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一言不发。   青简躁动不安,而后金色符文爬上,白夙周身荡出层层清晖,湛蓝色的锋芒与金色的锋芒交接,耀眼夺目。   时瑶见此,而后手中执剑,飞跃至杀阵边缘,手中的剑灵深知主人心境,脱手而出。   白夙见此,强行破开了六十四节青简的束缚,反身一跃,避开了青简与剑芒同时袭来的威力。   而他的步子还未站稳,身后陡然出现了一道更为狠戾地剑气,直接从他的肩膀刺出。   也并非白夙躲不过,而是身后的气息依旧熟悉,他从未防范过。而今日几人明显是拼了命的出手,他内心疑惑,并未出手。   屠灵叹了口气,而后抬步坐在了白夙原本坐的位子上,而时瑶见此,也是坐在了楚奕珏身旁,才子佳人,十分般配。   “啧啧,这几百年未见,两人联手也伤不了你几分,上神就是上神啊!”楚奕珏摇头叹息,一手搭在了时瑶肩上。   “所谓何事?”   白夙淡淡问了一句,而后并未坐下,抬手便要将肩膀上的伤口愈合。   “白夙,我劝你不要动那个伤口。”   屠灵出声制止,而白夙先是一愣,而后手放下,目光淡淡。   见几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冷凝,楚奕珏打了个哈欠,“那个,由我来说吧。”   “是这样的……”楚奕珏起身,而后围着白夙,手指抬起,“你这消失了几百年,而屠灵与阿瑶他们这些人也没安生过,整日整日地在各处乱窜,可是后来有一日,他们在人界回安城听说了一个传闻,回安城外三十里地处有一青花坞,而那青花坞的主人传说无所不能,只要你拿的东西符合主人心意,便可以做一笔买卖,而曾经便有人做过重结魂魄这种买卖。”   楚奕珏手指按了按白夙肩头的伤口,而后后退一步,“阿瑶她们求见了多次未果,后来发现进入青花坞装可怜,其成功率可高几层,但是她们这些人叨扰次数过多了,于是想来想去,重结止愚魂魄的事情交给你会比较好,于是我和阿瑶就以婚事逼你出来了,听懂了吗?”   “此话当真!”   就在楚奕珏的手即将再次挨上白夙的肩膀时,白夙突然扬手将他的手腕一拽,疼得楚奕珏面容一阵扭曲。   “松,松,松手……”   楚奕珏从白夙手中挣脱出来,而后连忙后退,远离白夙三尺距离。   一旁的屠灵叹了口气,如今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已是这般心急,一会儿要是去了青花坞,不知又是何等样子?   “白夙,你去吧。”   白夙回头看着时瑶,眉头蹙起,而时瑶摆了摆手,又望大殿走去,“你走你的,反正你们夫妻两都没在场,多般配。”   楚奕珏连忙跟上,而后摆了摆手,“哎呀呀,你这帮忙的怎么这么一副样子,这样吧,一会用碧水珠记下婚宴,以后留给她看就是了。”   一旁的屠灵看着他们离开,而后回头看向白夙,起身敛袖,“你赶紧去吧。”   白夙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了蒲族。   回安城外的青花坞,青竹修直,一节复一节,竹叶沙沙作响,所过之处,只有青翠,隔着层层翠得几乎滴水的竹叶,隐约可见潇洒的白云。   长桥无边,木桥上的枯叶层叠,仿佛多年无人踏入此地。   竹林深处藏人家,竹屋与此地竹林浑然一体,篱笆墙围了一圈,清闲人家。   手指抚上篱笆门,刚一推开,肩膀上的伤陡然裂开,白夙手指覆上伤口,只摸得一手湿润,而后眼前昏暗。   ☆、第三十六话   树影婆娑,层层叠叠的竹叶过滤后的阳光十分温暖,日头渐移,白夙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前的暖阳,眼睛缓缓睁开,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窗户下的软榻之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小童,白衣若雪,面容清秀。见他醒来,小童面色一喜,小跑过来,腰际挂着的一串金铃子随着他的动作却不响。   “你醒了,感觉如何?”   白夙起身,而后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扶了扶肩膀,四下望了望,“这里是……”   “青花坞,你既有所求,怎么不知晓其中规矩。”   “规矩?”白夙疑惑不解,微微颔首。   “对啊,规矩。”小童摆了摆手,双手腕上皆带着墨玉手镯,分外喜人,“前来求见先生者先要将宝物放在入口处,先生过目后,若是觉得满意便会前去寻人定下买卖。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先生的法阵可是连天上的神仙都破不了。”   听他如此说,白夙不禁掩唇一笑,问道:“那你家先生选取宝物时,有何爱好?”   “看心情。”   “心情?”   正在这时,面前人腰际的那串金铃子突然一响,他面色一喜,随即欢快地跑了出去,“先生回来了!”   白夙见他这般着急,低首一笑,随后起身,肩膀又是一痛,他不禁摇头,屠灵那厮究竟下了多重的手。   踉跄出了房子,而那男童也站在门口,“先生,早先进来的那个人醒了。”   庭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软榻,男童口中先生此时就躺在软榻上,香帕遮面,一袭缥色长裙比竹林略淡。   闻言,软榻上的人掀开了香帕,掀开了香帕仰头看了白夙一样,而后凝眉再次躺下。   一眼,万年。   白夙半倚竹门,一双目子始终不离软榻上的人,唇色发白,十指颤抖。   那是他此生挚爱,那是他所有的归属。   “小苏,这人你想办法安置吧,我今日着实困乏。”   流苏闻言,撇了撇嘴,而后转头看着白夙,“先生把你交给我了,你先说说,你求什么?”   “你家先生叫什么名字?”白夙只觉得心头一涩,那苦涩中还夹杂着一丝糖味。   “呃……”流苏闻言,一只小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却发现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软榻上的人,“那个,你确定是来做买卖的?连我家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   见他还在发愣,流苏后退一步,企图挡住他的视线,“你听好了,我家先生名叫,苍,止。”   步伐有些踉跄,可白夙还是勉强下了台阶。   “喂!你干什么去,我家先生把你交给我了!”流苏见他一言不发地往苍止那里走,大喊一声,可显然白夙并未听到,依旧以那种速度靠近软榻。   听到了脚步声,苍止再次掀开了面上的香帕,随后半个身子支起,拧眉看着缓缓靠近她的人。   那一双清澈好看的目子中只倒映出了她的面容,其中深情难以捉摸,他就那样走到了她的面前,而后款款跪下,仰视着她,那种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虔诚与悲凉。   苍止被他盯着头皮都有些发麻,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抿唇问道:“有何问题?”   素来她青花坞做买卖的,一直都是她亲自出手,苍止只以为他是听到了自己让一个孩子安顿他,有些疑惑。   “我有所求。”白夙听到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伴随着竹叶作响。   “那你今日来的实在不巧,若要做笔买卖,只能由小苏来。”苍止继续俯视着他,神色淡淡。   “我所求的,他办不到。”   “哦?”苍止像是被这个晕倒在青花坞外的男子感了兴趣,她右手放开了香帕,挑眉看着他,“不知你所求为何?”   白夙抬手,肩膀上的血再次染红了衣衫,他毫不在乎,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眉宇,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地弧度,看起来温暖又不失凄惨。   “我所求的,是你。”   人间八月凉爽宜人,青花坞的雅竹形成一片翡翠色的海,七里地的青花坞,竹叶飒飒,细雨降临,最近鲜有人踏入的地方在蒙蒙雨水中越发寂寥,但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   青花坞的篱笆竹舍中,煞气逼天,一屋三舍,而正堂之中坐着的女子脸色非常不好,一双唇色紧抿着。   女子左手边的那一间屋子里,流苏正慌里慌张地拿着白纱布,一层一层地缠着白夙肩膀上的伤口。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脆响,流苏不用猜就知道那人又捏碎了一个茶杯,他耸了耸肩,而后将纱布打了一个结。   “她一向如此暴力吗?”白夙整理好了衣物,靠在床榻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浅浅一笑。   “昂……”流苏仰头,凝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捏着下巴,“按照以往案例来分析,接下来先生会出门打两只雀儿,然后扒光了他们的毛,再送出青花坞,晚间过去时便会收到一份烤好了的肉。”   门轰然被推开,流苏听了听动静,而后点头,“看,出去了。”   “你叫流苏?”白夙颔首一笑,手指搭在了他的发上,当时解决蔡府一事时,他记得她唤那只狐狸为小苏。   “嗯。”流苏点头,而后坐在了床榻上,歪头看着白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白夙摇头,随后抿唇,“她为何会给你取名为流苏?”   “那是因为先生出去做买卖时,偶然在一棵流苏树下看到了我。”   白夙不语,而后看向了窗外,一片青翠,已不见那人踪迹,“她何时会回来?”   “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先生刚做完一笔买卖,正累着呢,短时间内不会再出青花坞的。”流苏晃着双腿,而后抿唇一笑,“不过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做买卖的,居然一张口就要青花坞坞主,你用什么来交易啊?”   白夙一愣,随后颔首看着他,淡淡一笑,“本来是不打算做交易的,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觉得自己确实是要好好想一想。”   白夙倾身下了床榻,而后靠在了竹窗旁,伸手指了指自己,“你觉得用我来做这笔交易如何?”   床榻上的流苏愣了许久,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言。   远在青花坞三十里地外的回安城中人也知,近日那青花坞坞主心情不大好。   你若问这些人是如何判断青花坞坞主心情的,原因在此,那青花坞外有一梨树,隔一段时间便会绑上几只雀儿,这个时间其实也不定,或是两日,或是七日,又或是半个多月。   回安城中久居之人便发现了这一点,梨树上一旦挂上了雀儿,便可以确定,坞主现在的心情铁定不好。   而挂上梨树的雀儿数则决定了青花坞坞主心情差的程度,过往的路人有时见了,便会呆上一段时间,细心将雀儿烤好,次日一早便可以在枕前发现回礼,或是银子,或是翡翠等等一些高出雀儿许多的物品,不管你走的有多远,这些东西次日一定在枕边。   而近日路过青花坞的百姓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梨树上的雀儿已经成了每日四只,这已经是一个很危险的情况了,寻常梨树上很少见,有时几个月也不过挂上一只而已。   百姓们纷纷咽下一口吐沫,而后猜测这青花坞坞主究竟为何事所扰。   雨水停歇,苍止得了空闲再次带着流苏去了回安城,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身后又多了一人。   去了往常进入的酒楼,进了天字号房间,客栈老板自觉地送上了饭菜,而后再自觉地添了一双碗筷,最后自觉地合上了门。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整个回安城都传遍了,青花坞坞主近日的心情问题,在于一个男子,一个谪仙般的男子。   围着那酒楼,众人纷纷猜测着那名男子的身份,有人更言那男子正是流苏的亲爹,多年云游在外,今时终于回了青花坞,与家妻孩儿团聚。   这一消息传出,不少心仪苍止而又不敢接近她的男子纷纷碎了一地芳心。   支起了窗扉,苍止抿唇看着街上来来往往地百姓,目子一暗,转头又望向正在给流苏布菜的白夙,眉头蹙起。   “喂!”   白夙仰头看着她,眉目含笑,“我不叫喂,是白夙。阿止,你的记性需要提提。”   苍止深呼吸一下,敛了敛狂躁的心,而后坐在了白夙对面,“那么,白夙,我想请问一下,你还要打算跟我多久?”   手中的动作一滞,白夙拧眉,似乎很是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而后眉眼一弯,仿佛雨后初晴的天空一般明亮,“一辈子如何?”   扶额长叹一声,苍止觉得她自己已经不能好好正视面前这位跟了她将近一个月的人了。   “我说,就算你求得有些特别,可是交换的不合我意,这笔买卖也是不成的。”苍止苦口婆心地劝导着他,妄图让他离开。   “我用我来交换你,定下白头之约,此生不负。”白夙仰头,眉眼间温和的笑意始终不减,“这样还不够吗?那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办到,一定奉上。”   “离我远一点就可以了。”   白夙皱眉思索了片刻,而后放下竹筷,摆了摆手,一脸无奈,“抱歉,这点办不到。”   竹窗猛然被打开,苍止翻身离开。   白夙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淡淡一笑,而后抚了抚流苏的墨发,“快些吃,吃完了好去追你娘亲。”   流苏口中的食物塞得鼓鼓地,闻言翻了个白眼。   ☆、第三十七话   回安城繁华,这个时间点上,人潮涌动,普通百姓也是绫罗绸缎,四海升平,街上的东西琳琅满目,看的人是眼花缭乱。   行人面带笑容,浅笑于长街之中,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而正在前行的苍止仰头看着雕栏画栋,突然凝眉,回头便看见白夙拉着流苏缓缓跟在她身后,一大一小,皆是谪仙容颜,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回安城中很少有人不识得苍止与流苏,今日见得流苏身边又多了一男子,而两人跟在苍止身后,再加上方才的传言,纵然流苏与白夙面容有异,这也能被来往路人指出相似之处。   有人说那流苏与白夙眼眸相似,有人说那流苏与白夙鼻子一样,也有人说流苏跟他亲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远处的苍止长长的叹了口气,左手狠打了一下右手,怎么当时居然手贱地捡回了这么一个麻烦的男人。   不管四周人如何非议,苍止觉得,此时远离身后的两人才是正道,这样想着,她便将步子迈地大了一些。   她目光四移,猛然间瞥到了一旁卖兔子的摊位,其中一只乌黑到通体发亮的兔子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苍止面色一喜,想着似乎多年没有见过如此纯色的黑兔了,她迈着步伐走到摊位前,蹲下了身子,一手把玩着兔儿。   “姑娘是要这只黑兔吗?”摊主见她走近,一脸喜色,然后打开了笼子,将那只黑兔放在了苍止怀中,“这只兔子您若是喜欢,我便白送……”   他话还未说完,面前突然一只好看到天人共愤的手放下了一锭银子,而后眉色温润地看着地上的人,“白拿别人东西可不太好,是吧,阿止。”   那摊主一愣一愣地,双目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男子笑若清风,温暖人心,女子脸色暗沉,凄神寒骨,怎么看,怎么般配!   苍止抱着黑兔,而后起身离开,而白夙亦紧随其后,摊主深深晓得那位主,以往做买卖得到的物品,过后不喜便会来街上换些东西,十分大手笔,而一旦你推辞了,还会被恶狠狠地咒骂一顿。   埋首看了看面前高出兔子很多的银子,摊主摇头将银子放回了衣袖之中,摇头轻叹:果然很是般配呢!   远处的苍止正抱着怀中的兔子,不停地逗弄,时而回头看着身后的人,而每每的阴寒都被温和逼了回来。   最终在这强大的黑暗之中,三人完好无损地回到了青花坞。   次日一早,白夙起身,推开了对面的竹门,这才发现里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来到了竹林,隐约看到了流苏正背对着他,似乎在烤着什么东西,月白色的衣衫上沾染了些许灰尘。   “小苏,你在干什么?”   “烤兔子啊……”流苏闻言回头,手上的竹子上挂着一只兔子,他伸手摸了摸额头的汗,“先生今早将那只黑兔剥干净了,说是晚时回来要吃。”   白夙走到他身后,看着剥得干干净净地兔子,想象着她杀兔子时的情形,猛然想起了寂涯总是一脸忧愤地在旁人面前诉苦:那个弑苍啊!就是一个行为手段恶劣到令人发指的魔头。   抬眸又看了眼那兔子,白夙眼色一暗,“你就这样烤?”   流苏摸了摸脸上的灰尘,一双眸子清澈见底,一脸懵懂无知,“那应该怎么烤?”   “香料呢?”那兔子确实被剥得一干二净,但是确实有些太干净了。   “没有。”流苏继续懵懂无知地看着他,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青花坞连灶房也没有,我和先生根本不会做饭,要那些东西做甚?”   白夙这才想起,他居住这一月以来,每每吃饭都是在回安城的酒楼内,他起初以为她是因为出去做事,闲来无事才在外面吃饭的,如今想想,原因竟在这里。   “你这样烤不出兔子的,随我去一回回安城吧。”白夙将流苏从地上拉了起来,伸手将他脸上的灰尘擦拭干净。   “去回安城,做什么?”流苏看了白夙一眼,而后眉头一皱,“该不会是买些做饭的东西吧?”   见白夙默不吱声,流苏眉头再次一皱,“可是这里根本没有灶房啊?”   他回头一指,猛然间发现篱笆墙内突然多了一间房屋,不由得大惊,“这怎么来的?咦!你是仙人吗?”   白夙但笑不语,而流苏拉着他的衣袖,“原来你和先生一样,都会法术啊!那为什么不变出那些灶具,非得去一回回安城?”   白夙拉着他往青花坞外走,颔首笑了笑,“在人间,是不能轻易使用仙法的,有些事情要顺着规矩来。”   流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随着白夙去了回安城。   从外面一回到青花坞,苍止便觉得不对,仰头看了看篱笆内陡然多出的屋子,她捏着下巴,目色危险地眯了起来。   而屋内的流苏突然跑了出来,一手还握着一串冰糖葫芦,见她回来,一脸欣喜。   他拉着她往屋内走,一手晃着糖葫芦,“先生先生,找到厨娘了!”   而此刻,流苏口中的厨娘正端着两盘菜肴从灶房走出,闻言一笑,而后往屋内走去,“小苏,厨娘可不是这样说的。”   “咦?”流苏一脸疑惑,而后看着白夙,“那应该叫什么?”   “什么都不用叫。”苍止反手将流苏的手一握,而后目色阴沉地看着白夙,“我问你,你到底来青花坞有何事?”   白夙仰头不解地看着她,而后伸手将碗筷摆好,言笑晏晏,“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白夙!”苍止厉声一喝,面色越发阴沉。   看着流苏下意识地一抖,白夙叹了口气,“阿止,不要这个样子,你吓到小苏了。”   他起身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的位子上,抬手示意流苏也坐了下来,“今天第一回,你先尝尝这些菜如何?”   面前三菜一汤,色泽鲜艳,香气扑鼻,可苍止的面色依旧不好。   白夙执筷夹了一块肉放在了苍止面前的碗中,抬眸一笑,“这是那只黑兔肉,你先尝尝如何?”   看着她依旧沉着一张脸,白夙叹了口气,伸手舀着一碗汤先放在了流苏面前,“阿止,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不会伤害你。”   他又用自己的碗舀了一碗汤推至苍止面前,“不如我们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你可安心否?”   苍止闻言,嘴角一抽,委实觉得面前的人脸皮忒厚了些,她伸手端过面前的汤水,一言不发地喝完了。   见她动了手,白夙释然般地松了一口气,而后继续给她布菜,一顿饭就这样简单地用完了。   竹屋简单,三间房子其中只有两间设榻,因此白夙如今暂时和流苏挤在一间房内。   天还未明,对面屋子睡着的人呼吸猛然消失不见,而白夙看了看怀中安稳地流苏,小心翼翼地扯出了自己的衣袖,随着苍止一同离开。   青花坞外的梨树上,红绳挂着许多东西,有夜明珠,有翡翠玉镯,还有一些罕见的药草,等等一些珍贵的东西。   而苍止一身艾青色长裙,身上还披着一件霜色披风,右手手指一一划过红绳所系的东西,手指放回披风之中,红绳上的东西全部消失。   白夙知晓,这代表这里没有一件让她感兴趣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将会原原本本地回到主人家手中。   早先白夙问过流苏,梨树上挂的许多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难道不会有人偷取吗?   流苏回答说,以往确实有人觊觎,但是后来有一次,一个传说是江洋大盗的家伙来了青花坞偷梨树上的东西,次日那人便被苍止抓了回来,浑身经脉断完,骨头也被折断,尸体挂在梨树上示众,直到一个月后身体开始腐烂,苍止这才让鬼差将他的魂魄带走,送到了畜牲界,自此以后,无人再敢打歪主意了。   白夙当时闻言,抿唇再次思索了片刻寂涯对于弑苍的评价,突然觉得寂涯不愧是弑苍多年的好友。   梨树下的人突然回头,暗夜中,唯有一双金色琉璃双瞳熠熠生辉,她看着白夙,抿唇一笑,然后伸出了双手,“白夙,你过来。”   白夙抬步走到她身侧,而梨树上陡然间出现了几支长箫,她右手紧攥着他的衣袖,仰头看着那些东西,唇角的笑意不减,“白夙,你喜欢哪一个,我留下来给你可好?”   “阿止……”白夙看着她紧攥着他的衣袖,长长的睫毛一颤,右手抬起就要抚上她的面颊。   金色琉璃光泽褪去,苍止身形一晃,右手扶额,而白夙迅速揽住了她。   左手一掌推开了他,苍止面色一冷,“白夙?你跟着我做甚?”   后退了一步,红绳上绑的长箫碰撞,她抬头,看着那几支长箫一愣,随后手指抬起。   而白夙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而后扯下一支碧玉箫,眼角弯起,“我要这个。”   “什么?”   苍止有些头疼地看着他手中的碧玉箫,半天没缓过神来,等她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远离了青花坞许久。   梨树上的东西一旦取下,这笔买卖便开始了,而莫名其妙接下一笔买卖的苍止正沉着一张脸往主人家去,而一同随行的白夙言说自己扯下了碧玉箫便要负责,于是紧随其后。   ☆、第三十八话   送碧玉箫的人在青城,是一皇亲国戚,饶是没有想到青花坞坞主会受了他们送去的碧玉箫,一开门时,足足愣了一盏茶的时间。   因着府中后院出现了一只蛇妖,人心惶惶,他们这才求救于青花坞。   苍止去了后院,看了看那传言蛇妖出没的地方,叹了口气,那蛇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地方,半分气息也没有。   回头看了看白夙右手上的碧玉箫,苍止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头,而后回到了前院,告诉主人家蛇妖已死,今后不会再有妖物叨扰了。   主人家又客客气气地道谢了一番,而后送着苍止与白夙俩个人出了府。   走在大街上,苍止对于此次出行简直是哭笑不得,回头看了眼一直闲散的人,苍止面色一沉,“白夙,我务必地提醒你一句,日后不要乱动梨树上的东西。”   白夙闻言,手指摩挲着碧玉箫,乖巧地点了点头。   苍止见之,略微松了口气,而后抬步离去,没有看到身后的人笑得一脸温润。   长桥尽头,水亭边上,只见一女子孤身只影,长发飘散,很是让人会联想到水鬼。   女子一步步踏向河中,膝盖已经入水,显而易见是在自寻短见。   苍止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而此时,城中的百姓也看到了那名女子。   白夙站在苍止身后,目色一扫而过,“不过去救她吗?”   闻言,苍止一愣,而后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凝眉道:“白夙,你既是天上的人,就应该看得到,那名女子命数已尽,我们不能插手冥界之事,毁了六界平衡。”   “是我愚钝了。”白夙微微点头,而后视线放在了河上。   近日雨水频繁了些,河中水势又湍急,女子很快消失不见,须臾之后,才见得衙门的人前来打捞。   围观者渐多,而白夙则随着苍止离开,但是并未回青花坞,而是在城中寻了一所客栈。   三楼窗户一打开,水亭上的情形看着十分清晰,等到了太阳落山,衙门的人才打捞出了那具尸体。   苍止打了个哈欠,直到水亭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众人散去,月色升起,她这才坐在了木凳子上,点燃了一支熏香。   素手拨了拨袅袅青烟,烟雾从屋内飘散至窗外,她沏了一杯清茶,期间,白夙一直坐在她身侧。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窗外突然起了阴风,紧接着窗扉大开,缓缓飘进一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白日那跳河自杀的人。   白夙颔首,但见她手指紧攥着衣袖,指色发白,他叹了口气,然后掰开了她的手指,捋平了她褶皱的衣裙,而后将自己的衣袖放在她手中。   苍止先是一愣,而后右手手指自然而然地紧攥着他的衣袖,仰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跪着的女子躬身一拜,头发掩住了半边脸,“奴家名叫复雪。”   手指紧攥着白夙的衣袖,苍止觉得分外心安,“为何自杀?”   复雪再次一拜,而后道起了缘由。   她自言本是京城女,而后家道中落,流落至青城,凭得一手好琵琶得红钿楼妈妈赏识,而后更是与城中太守的三公子喜结连理,嫁作商龄为妇,怎知十年过去了,那三公子商龄背信弃义,又在府中纳了姬妾,而那姬妾狠心杀死了她的孩儿,她心灰意冷,这才投河自尽。   苍止闻言,不禁扶额感叹,“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弛。”   一旁的白夙闻言,轻笑了一声,而后颔首低语:“那我们两个一起慢慢变老,互相嫌弃。”   苍止手一抖,差点没松开了那衣袖,而后正襟危坐,看着地上的复雪,手指一挑,那些湿漉漉的长发别在了耳边,看起来容貌还是不错的。   “我和你做一笔买卖。”   苍止身子前倾,而后左手甩出一方盒,复雪打开,里面正是一张容颜绝色,倾国倾城的女子脸,那张脸,纵然是身为女人的她都不禁妒羡。   “这张脸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你的尸体无人认领,如今也丢在了乱葬岗,那具躯体还可以用上两个月的时间,而这两个月你可以去复仇雪恨。”   复雪手指近乎痴恋地捧着那个盒子,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摇了摇头,“可我人已死,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这张脸了。”   “你有。”苍止坐直了身子,目色淡淡,“你还有那个蟠龙玉佩。”   复雪一愣,而后手指摸向了腰际,那里空无一物。   “不用找了。”苍止冷笑一声,“早在你死的那一刻,有人已经趁乱拿走了那块蟠龙玉佩。”   “那我……”   “只要你答应了这笔买卖,等到你的事情做完后,蟠龙玉佩自然会回到我手中。”   复雪一愣,而后低声笑了笑,“也罢,那是我们家祖传的玉佩,如今我人已死,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和你做这笔买卖。”   苍止点了点头,而后唇角勾起,复雪再次凝眉,“只是我生前只会弹一手琵琶,而那商龄最近又一直去那红钿楼,我没办法靠近了。”   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苍止眉头一皱,“那商龄好什么?”   “他喜舞女,近日一直留在红钿楼,也是因为那里出了一名舞姿绝色的花魁。”   “这样吧……”苍止摆了摆手,而后看着她,“你先去乱葬岗找到你的尸体,而后先设法进入红钿楼,可好?”   复雪点头,而后带着那张脸离开了客栈,见人终于离去,苍止松了一口气,而后放开了白夙的衣袖,那一处已经被她捏的皱巴巴的了。   她一抹额头的冷汗,随后倒在了床榻上,翻了个身子,也没有理会白夙,就熟睡过去了。   次日一早便又回了青花坞,而在白夙出去买菜的时间里,流苏突然送来了消息,说是青城复雪已经进入了红钿楼,还请她快些过去。   苍止也明白她为何如此着急,毕竟她如今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而听复雪说,商龄纳的小妾还怀有身孕了。   简单收拾了下,苍止留了流苏在青花坞,而自己一人去了青城。   青城红钿楼,苍止悄然进入了复雪的房间,里面红纱飞舞,而复雪就坐在梳妆台前,听到了声音,连忙回头。   “啧啧!”苍止看着这张狐媚众生的娇容,收了收心神。   复雪跪下,而后俯身一拜,“复雪见过恩人。”   “别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了。”苍止坐在了镜台前,手指取过一旁的胭脂水粉,“那商龄可来了?”   “已在楼中等候,妈妈说今日让我先花魁一步。”复雪凝眉,而后起身站在一侧,“可是我并不会跳舞。”   水粉味刺鼻,苍止摆了摆手,挥去了那些熏丑味,而后手指捂着鼻子,“你不会,我会便好了。”   “可若是以后商龄还要看呢?”   “这还不简单。”苍止起身,而后在那一些衣裙中挑上了一件不太暴露的粉色纱裙,“一会儿换你的时候,你手执一把剑,挑断脚上的经脉,扬言此生不舞,看谁还娶你?”   “若是商龄不吃这一套呢?”复雪再次凝眉,一颦一笑间皆醉惑人心。   苍止在面上盖了一层面纱,而后笑了笑,“复雪,面纱揭下,堂堂太守之子,还怕带不走一个美人儿吗?”   楼内光色暗淡,而苍止一眼便看到了台下正中央的一名白衣男子,正是复雪所说的商龄,面容倒是清秀,只可惜能来这红钿楼的,又怎么会是君子。   小木槌敲打着青铜编钟,而同一时间,铃鼓低沉浑厚的声音也响起,带着异样的风韵。   苍止一扫而过台下众人,大抵从他们的服饰中猜想出了其中身份,看来今日若是商龄决定带回复雪,并不困难。   纤细的腰肢裸lou在外,苍止目光一眯,随后一个转身跃下了高台,底下顿时惊呼一片,而她稳妥妥地落下。   从左至右,流连于众人之间,只是苍止的目子始终未离开商龄,待到近些时,苍止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双目子下略有青色,目光灰暗,一看就是整日浸在风月之事中的人,可叹复雪居然能被骗到。   一圈转完,苍止再次回到了台上,而此时,铃鼓声渐淡,她步伐渐缓,随后停了下来,暗道这舞真不是人该跳的。   俯身行了一礼,她便退居幕后,而一直悄悄藏着的复雪此时穿着打扮与她别无二致,外面人一阵喧哗。   苍止屏息听着,只听到了众人喊她出去,而那老鸨正在安抚,幕帘被拉开一角,苍止迅速闪身暗处。   “女儿啊,众位公子哥想一睹芳容,你看可以出来吗?”   复雪回头望了望,而后一手执剑,走出了幕后,她立在高台之上,目光环视着曾经的住处,悲凉由心而生。   她叹了口气,利剑迅速划破右脚脚踝,推开上前扶她的妈妈,她目光紧紧看着商龄,声音冰凉却又清晰,“痕生再次立誓,此后绝不再舞,不知那位公子还敢上前。”   底下的人迟疑了片刻,复雪低嗤一声,而后伸手扯下了面纱,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再次重复了那句话。   短暂的沉寂后,台下再次一片喧哗,而复雪的身价越抬越高。   苍止伸手打了个哈欠,最后听到了复雪归于商龄所有,她这才取过复雪先前披来的暖披风,伸手裹在了身上,几个翻身便离开了红钿楼。   ☆、第三十九话   奔波一日,又替复雪跳了一支舞,苍止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裂开了,回到了青花坞,苍止伸了个懒腰,前脚刚一踏入门槛,整个身子便突然悬空,紧接着往竹林深处飞去,然后落在白夙怀中。   披风被扯开,他的手按在她的腰际,不停地揉捏。   “白夙……”苍止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而后推了推,却发现他纹丝不动,“你,给,爷,松,开!”   白夙摇了摇头,而后将她抱的紧紧的,“你先说说,今日被多少人抱去了?”   苍止一愣,抬手仔细想了想,而后又扳指一数,动作一滞,她一巴掌拍开了白夙的脑袋,“你管我!松手,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打不过我。”白夙一双目子淡淡,就那样看着她。   “你!”苍止气结,这才发现他喝了酒,目色迷离,白夙说的不错,她确实打不过他,因为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与她同出一脉的力量,但是那力量又比她高出百倍,是一种绝对的压制。   再次挣扎了一番,苍止越发觉得不对劲,而白夙抚了抚她的长发,“陪我睡一会儿。”   “白夙,你不怕感染风寒,我还怕呢!”   话音刚落,披风便又裹住了她,而白夙的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腕,那里,有一条三生绳。   她颔首看到了他手腕间的那条三生绳,那是她前几日发现的,她语气一冷,“白夙,我不管你与我前世有什么纠结,只是前尘往事而已,过去了就过去了。”   原本还迷离着的白夙猛然间听到这一句话,一个翻身将她压下,目色暗红,“前尘往事过去了?阿止,你究竟是怎样想的?”   以前是节华,现在便是他了吗?   苍止眉头蹙起,果然没有猜错,白夙也认得曾经的她,就如同当年死活不肯离开的那几个重涵宫弟子一样。   手指收紧,白夙看着她,最后妥协一般地叹了口气,然后翻身又将她抱入怀中,“睡吧。”   见他突然安静,苍止有些不解,可空气中夹杂着酒香和竹叶香,苍止眉头皱了许久,竟歪头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染了风寒是无可厚非的,苍止仰头想了想,终于忆起了昨夜的不对劲是在哪里,那酒,滚蛋白夙,居然把她藏了十年之久的青梅酒喝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分外清闲,苍止每日坐在竹林里,除了吃饭时间尝一尝白夙的手艺,接下来就是躺在竹林里养膘。   一个多月过去了,流苏不断地替她注意着青城的动静,复雪手段快也狠,一入商家不过几日便将那小妾整得病卧在榻,而后更是装神弄鬼,吓得小妾腹中的胎儿不保。   流苏送来消息时,她正卧在榻上,同时送到手上的,还有一份白夙留下了的信。   是流苏方才在房子里发现的,信中说他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离开一些时日,叫她不必挂念。   苍止乐得清闲,而后两月之期快到,复雪差人送了一信过来,以示感谢,而后便传来了她与商龄同归于尽的消息。   苍止打了个哈欠,而后起身离开了青花坞,前去拿借给复雪的那张脸及蟠龙玉佩。   而在这期间,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   原因是青城外的一只树妖竟然看上了那张脸,于是从复雪脸上扒了下来,收为己用。   苍止气结,拿到了蟠龙玉佩后便立即赶到了青城外的密林中。   而此时的佛望山,白夙提着苍止藏在青花坞的几坛子青梅酒,正在与寂涯闲聊。   酒过三巡,白夙举杯看着寂涯,眉头微蹙,“你是何时知道她还活着的?”   “何时?”寂涯轻声一笑,而后翘着腿,仰头看着天际,“我就没觉得她会死,凭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安生地由几道荒雷劈死?”   “说的也是。”白夙苦苦一笑,而后将空了的酒坛放在一边,又解开了一坛子。   寂涯望了望他唇角的笑意,而后倾身先一步拿走了酒坛,“白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如同当年的节华一样,你们都在害怕。”   “节华觉得长年守在浮葬一水的混沌界真神是不会懂得爱的,而你觉得爱过节华的弑苍是不会轻易爱上你的。”寂涯斟下一杯酒给白夙,身子后仰,“可是白夙,你别忘了,这世间有日久生情的爱,也有一见钟情的爱,你怎么就确定她不会对你一见钟情?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爱人,有的可以轻易放下,这并不代表不曾爱过,有的爱上了便不会再放下,这也并不能说明他便是此生挚爱,感情这种东西说不得,也说不透,既然爱上了,就应该把握住,不让心爱之人再去寻找另外的归宿,这就够了。”   “果然是曾经混迹风月的人,佩服佩服。”白夙举樽一笑,率先喝下青梅酒。   闻言,寂涯连连摆手,大笑几声,“快别这么说,若是让云藏听到了,少不了我苦头吃。”   白夙同样一笑,而后仰头,“可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对付失忆的她?”   “记忆只是尘封了而已。”寂涯一笑,随后偏头挑了挑眉头,“苍苍她既然扬言要为你生,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只是她大抵没有做好准备,竟然将没有记忆的自己送到了你怀中。”   日后证明,寂涯这番话说的确实不错,堂堂弑苍真神,为自己寻找退路的时候,竟一个不小心失了手,害得记忆尘封。   左手手腕三生绳上的红豆陡然亮了一道红光,而原本还在佛望山上同寂涯饮酒的人霎时间消失不见。   见此,寂涯抿唇撇嘴,寂寞地提起了酒坛子,不断摇头,“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事情一旦发生,还不是走的比谁都快……”   而青城外,密林之中,苍止半跪在地,一身血迹骇人,仰头看着面前张狂的还未修炼成人形的树妖,她手中握剑,低嗤一声。   那树妖虽未修炼成形,可道行却不浅,而先前借给复雪的那张脸就挂在树妖身上,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树妖的根须再次挥舞,苍止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只能暗道一声倒霉,心想着下辈子投胎到那里比较好。   湛蓝色的剑芒斩断了树妖的根须,苍止还没看清,整个人便被抱起,而后浮至空中。   看着白夙,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而后打了个哈欠,就要昏睡过去,不过昏睡之前,她还是拽了拽白夙的衣袖,告诉他留下那树妖妖丹。   毕竟那张脸是用不了了,既如此,便只能用更高价值的东西作为赔偿了。   妖丹入体,苍止顿感神清气爽,睁眼,入目便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弯成了月牙状看着她。   苍止捋了捋思绪,猛然想起今日白夙救了她,而后抱着昏迷不醒的她回了青花坞,而他脚还未踏入房门,猛地头一栽,而后两人滚到了地上,紧接着就劳烦浑身无力地她费力将他拖到了床榻上。   于是她伸手在他怀里摸了半晌,最终找到了那妖丹,盘腿炼化了。   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已暗,苍止颔首,敛神咧嘴一笑,“醒了?”   “嗯。”白夙报之一笑,笑得比她还要温暖。   面色一暗,苍止蹬了他一脚,“那就滚下去。”   白夙再次笑了笑,而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刚打完架,有点累。”   “那我帮你。”苍止说完,作势便要将他推下床榻。   而白夙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随后有些委屈,“我都已经给你拿到妖丹了,你便是这样做买卖的?”   白夙不说,她险些忘了,她这人一向以交易为主,没理由让他既救了她又送了妖丹,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她轻声道:“我从不白拿别人东西,你想要用什么交换?”   他目光狡黠一转,而后仰头看着她,深情款款,吐字如兰,“我想要你。”   苍止挑眉,一拳还没有挥出,便被他一把拉倒,叹息一声,“别闹,你若真要换一换,让我抱着你睡一宿便好。”   苍止怔了怔,本来是打算揍他一顿的,可她思绪一转,眉头蹙起,“那你岂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只要是你,倾家荡产又何妨?”   苍止眉头再次蹙起,神色越发凝重,“那我岂不是个败家子儿?”   “是。”白夙轻笑,手指抚着她的长发,“败家。”   思绪猛然一亮,苍止瞬间晓得自己被他言语间诓骗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和你是一家!”   “好了好了。”白夙安抚了一下她,而后拥她入怀,“快些睡吧。”   苍止再次瞪了他一眼,而后背对着他,手指轻抬,体内的妖丹力量开始融合,融合妖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可是她不同,妖丹对于她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普通,苍止不懂,可是白夙知道为何,何人不会惧怕弑苍真神。   “阿止。”   正在思索间,耳边再次传来了他的声音,她应了一声,而白夙叹了口气,“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们不如做点事打发时间。”   苍止觉得她眉心一跳,她手指握紧,“白夙,你大爷的到底睡不睡!”   身后的人再次叹息一声,手指在她腰际掐了掐,暗自嘀咕,“或许可以变小一点,又或许可以变成一只兔子,那样比较安全一些。”   “安全你个大头鬼!”苍止猛然转过了身子,一手掐到了他的脖颈上,看着他黑曜石般眼瞳中的笑意,她手未动,心神恍惚。   而白夙见此,抿唇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嗯,就这样,面对面睡就好了。”   苍止启了启唇,对于他这种幼稚的行为顿时无言以对,心头升起了丝丝苦涩,她的手先思绪一步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苍止叹了口气,而后埋头在他臂弯之中,声音淡淡:“睡吧。”   青竹摇曳,迷雾渐起,一夜好梦。   ☆、第四十话   青花坞最近清净,而外面梨树上的东西每日都不少,只是苍止每次早时出去,不消片刻便又回来了,一连几个月皆是如此。   冬日初雪降临那一日,竹舍内的炭火又添了许多,苍止裹着狐裘坐在毯子上,双手哈气,而此时,门外嗒嗒声不断。   门轰然被推开,而后便见流苏蹬着一靴子白雪,迅速跪坐在了苍止面前,脸上喜色不断,“先生,出现了。”   时值冬日,苍止觉得自己越发懒散了,伸手接过白夙递过来的姜茶,她吹了吹雾气,“什么出现了?”   流苏将她手中的姜茶夺下,摇着她的手臂,“是绛凤草啊,绛凤草出现了……”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人陡然起身,狐裘落下,她越过流苏出了房门,霎时间没了人影。   而流苏愣了愣,随即快速跟了上去。   到了青花坞外,那株梨树的叶子早已完全凋零,而苍止正仰头看着梨树,手指颤抖地解下了其中一条红绳。   她红唇紧抿,手指紧握着那香囊,随后立即消失在了青花坞。   绛凤草功效奇特,最重要的是能医治妖物造成的伤,白夙抿唇,着实没有想明白苍止为何需要那绛凤草。   “小苏,她要绛凤草有何用处?”   “是为了救一个人。”   白夙看着苍止消失的地方,并没有多问流苏,仰头看了看那满枝红绳,他薄唇紧抿,随着她离开了。   两人先后在一所大庭院中停了下来,而苍止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白夙,抬步就进了大厅,而其中坐着一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再看到苍止手中的锦囊时,连忙跪在了地上,“求先生救救我家小女。”   白夙跟在了她身侧,苍止微微一愣,而后眉头蹙起,“你怎么来了?”   白夙还未回话,苍止又摆了摆手,而后扶起了那男人,转身坐在堂下,“我既收了你的绛凤草便会履行诺言,你且先说说,所谓何事?”   男人这才摸了把眼泪,缓缓道来了事情的始末。   这家人姓刘,面前的男人叫刘承德,因为早年经商,赚得了一些钱财,晚年便回到了家乡准备安居乐业,而且故乡的好友与他们家曾经约为亲家,而如今自家的女儿与他家的公子哥也是情投意合,早前已经定好了时间成婚,却不想中途出现了一个妖怪,扬言要在新婚之夜抢走新娘,近日来还不停来家中骚扰,害得女子都不敢出门。   食指动了动,苍止抿唇看着刘承德,“那你家小女何时成婚?”   “婚期是在三日后。”   “三日后?”苍止抬头望了望简陋的屋舍,瞬间明了,这家人估计是有些害怕,时值今日,红纱都没有挂上。   “那她如今在何处?”   “就在西苑中,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出来了,就前两日与那个孩子暗下通了一回信,被那妖怪发现,于是在西苑中设了一层结界,我们进去不得。”刘承德说完,再次叹了口气。   “那你先带我过去看看。”   闻言,刘承德立即起身带路,而苍止和白夙一同前往西苑。   西苑外,果然见到一层结界,苍止凝眉一看,结界倒是设置的不错,她一挥手,而后仰头看着逐渐消失的结界,回头看了看刘承德,“你可以进去了。”   “真,真的?”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而后迈着步子先探了探,确定无误后便立即进了房门。   苍止和白夙两人一进屋门,便看到了一幅感天动地的父女情深图,而刘承德见两人进来,又摸了摸眼泪,然后拉着女儿跪下,“来,君儿,见过两位恩公。”   那名叫君儿的女子闻言,乖巧地跪在了地上,而后俯身一拜,“君儿叩见恩公。”   苍止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仔细打量了这一张皮相,柳眉凤眼,朱唇含丹,鼻梁高挑,确实比普通女子优秀多了,怪不得得妖孽觊觎。   “先生有何法子救我家小女?”刘承德看着自家女儿,鬓角花白,手指发颤。   “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恐委屈了你女儿。”   闻言,苍止和刘承德及她女儿同时看向了白夙,白夙抿唇一笑,而后握住了苍止的手,“我可以与阿止扮为夫妻留在刘家,然后将令千金暗下送到夫家,直接从夫家成亲,不会误了时间。”   刘承德转眉一笑,而后松了口气,“只要不被那妖怪带走,这般委屈受的住。”   白夙闻言,含笑点了点头,而后随着刘承德回到了前院,刘承德将两人安排到了别院,而后悄然送女儿去了夫家。   别院中,苍止甩开了白夙的手,一双目子微瞪,“你这出什么馊主意!”   白夙继续淡淡笑着,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温柔绵绵,“你不是急着要用绛凤草吗?那妖怪的结界虽然不怎么样,可凭着他留下来的气息判断,也是一个不好惹的主。”   “你会出手帮忙?”苍止挑眉看了他一眼,双臂环胸。   “不会。”白夙摇头,而后拉着她往房子走去,“在人界我不能出手,否则会引来鬼兵觊觎的。”   “嘁!”苍止翻了个白眼,而后仰头望天,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   而白夙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而后再次安抚了她一番,“所以你要好好布阵,不要让妖怪伤害到我。”   瞧瞧瞧瞧,这人有多么不要脸!   苍止再次翻了个白眼,而后挣开他的手,先一步进了屋子。   白夙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而后视线看到她手上挂着的锦囊,薄唇紧抿,始终没有问过她要绛凤草给谁用。   而苍止内心虽然把白夙的祖宗十八代都过问了两遍,可真正设阵时,她还是细心了很多,毕竟,自己的小命也在这里。   三日之期已到,刘家像样地挂了几段红绸,而此时回来的刘承德正穿着一身红服,端坐在高位上。   新人款款入了殿堂,司仪看了两人一眼,而后展开卷轴。   “庆今日嘉礼得成,愿喜结良缘,合二姓以结姻,得佳人君子,宜室宜家,朝朝暮暮,不负卿心,收百年岁月安好,定桃花之约,凤鸾偕归。”   合上卷轴,司仪看了眼步入殿堂中的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隔着红盖头,弯腰时还可以看到红绸彼端的那双手,骨骼清奇,看起来意外温暖,苍止抿唇,再次思索了片刻,确定自己是被白夙给卖了,而买她的人,就是他。   红绸缩短,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突然感觉到腰际多了一双手,紧接着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小心点。”   白夙话音刚落,门外忽然狂风大作,其他人早已躲到了内室。   “哈哈哈,有胆,有胆,居然还敢成亲,小老头,还不把女儿奉上来!”   门外的树叶被席卷的进了屋内,苍止凝眉听了听屋外呼啸的鬼泣风声,再听了那妖怪的话,不禁摇头,这千篇一律的出场模式有哪位好心人能给改一改。   房门陡然破开,而白夙一手将苍止拽入怀中,苍止一个晕头转向地,伸手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咦?居然换了新郎官?”   苍止刚一站稳便听到了那妖物的笑声,紧接着他轻嘲一声,“换谁都没用,小娘子注定归我。”   妖物再次出手,而苍止扯下一直盖在头顶,被白夙压了许久的红盖头,目光在瞥到那妖物时,嘴角一抽,她回头看着白夙,举了举红盖头,“那个,能不能继续给我压着?”   这货,实在是太丑了,丑得让人难以直视。   白夙摇了摇头,努力抿着唇角,丝毫未笑。   苍止原本布下的阵法在她掀开盖头时已经开启了,那妖物困在阵中,发现新娘新郎都换了人,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   他目色一冷,随即看向了苍止,“娘子换得漂亮了,没关系没关系,我喜欢。”   他在法阵之中飘荡,笑声响彻云霄,“小娘子,且先不急,这破阵法我稍后就破给你看。”   苍止抿唇不语,地面突然振动一下,白夙将她抱入怀中,一手揽住她的腰,而苍止仰头看着那妖物,竟发现他是以最粗暴而又简单原始的方法在撞击结界。   这直接了断的方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师承于她呢!   见苍止一直盯着他看,那妖物放荡不羁地笑了笑,而后尖声响起,“小娘子不要着急,为夫马上就破了这结界,绝对不会误了入洞房的时间。”   他一双目子戏谑地打量着苍止,惊叹了两声,“这身段,握在手里手感铁定很好,不知道声音如何?小娘子,出几声听听。”   伴随着他的动作,法阵又裂开一道。   “嘁!”苍止埋首低笑几声,而后仰头看着那妖物,金色琉璃双瞳妖冶,十指上涂着蔻丹,朱唇仿佛食血一般,诡丽而又摄魂。   涂抹着蔻丹的手放在唇边,她眉眼含笑,“一个丑到姥姥家的四不像蠢才,居然还敢在本座面前唱戏,你脸丢到谁家了?家人都不给你去找找吗?”   五指抬起,指尖似要滴血一般,她手指微蜷,而身后突然飞出一道亮泽,抬眼望去,正是那羲寒剑无疑。   羲寒剑无视她的法阵,直接冲进阵中,剑身从妖物身体穿过,荡开了层层清辉。   苍止有些茫然地回头,一双金色琉璃双瞳眨啊眨地,“你不是说不出手吗?”   白夙一愣,随后收紧腰际的手,有些歉意地看着她,“抱歉,一个没忍住。”   苍止不满地撇嘴,而后翻手看着那涂色均匀地指甲,“明明连姿势都摆好了,居然连出手炫一下的机会都不留……唔?”   她话音未落,白夙那温软如糯般的双唇便覆压了下来,他的唇很是香甜,仿佛她曾经吃的那个藕粉桂花糖糕一样。   苍止手下意识地紧攥着他的衣袖,感受着他滚烫的呼吸,身子渐软。   白夙渐渐松开了她,只是一双手越发的紧,他轻添她的唇瓣,目色浓郁。   “嗯……白夙……”苍止手指依旧紧攥着他的衣袖,头后仰了些,然后埋首在他怀中,“这个见面礼挺不错的……”   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怪异的骨头咯吱声,苍止面色一暗。   鬼兵!   ☆、第四十一话   两人如今正在刘家,若在此与鬼兵纠缠,必然会坏了刘家的气运,而白夙若是出手,又会引来更多的鬼兵。   左右那妖物已灰飞烟灭,苍止思绪飞速一转,二话不说便拖着白夙往刘家门外跑。   长街黑暗,如今这个时间内,大部分人家已经休息了,街道上只有几盏灯火若隐若现。   身后声音不断,苍止一手将白夙拉着,一手扯去了身上繁琐的嫁衣,月白色长裙飞舞,两人转瞬之间又进入另一个街道。   合上大门,苍止松开了白夙的手,墨色的双瞳透过那一丝缝隙看向大街,门外突然飘过几道暗影,她屏息凝神,努力不露出一丝马脚。   墙上的符纸闪现一道金光,须臾后又消失不见。   所幸那些鬼兵只是飞快地从门外过去,苍止松了口气,暗道日后若是死了,一定要先把鬼界翻上两翻。   “苍苍?”   闻声,苍止和白夙同时回头,身后的男子坐在轮椅之上,膝盖上盖着狐裘,眉眼温润,一双目子浅淡,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病弱。   “纳兰晟?”苍止先是一愣,而后跨步至他面前,“你干什么!这个时间还出来!”   纳兰晟淡淡一笑,而后望了望门外,抿唇道:“怎么,这次又被什么东西追杀了?”   “一群鬼兵而已。”苍止不屑地摆了摆手,而后推着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倒是你,初雪方降,没事别瞎折腾。”   “是你先折腾到我家的,我这才出来了。”纳兰晟轻轻摇头,将右手放入了狐裘之中。   “这要怪就怪那些死了百八十年的鬼兵去,干什么对仙法那么敏感,何况……”苍止抿唇,陡然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她偏头,看着始终站在门口的白夙,眉头蹙起,“白夙,你跟上啊!”   纳兰晟也随之看向了门口那一身红衣的男子,偏头看了看苍止,有些疑惑,“这一次的委托者?什么买卖?”   以往出门时,苍止若是没有地方住了,就来了纳兰府邸歇脚,因此纳兰晟见过苍止的许多‘客人’。   被纳兰晟瞬间问住了,苍止凝眉,随后不语,推着纳兰晟离开,嘴里嘟囔着,“嗯,一笔大买卖。”   可不是嘛!要买她青花坞坞主,能不是大买卖吗?   长廊尽头很快出来一名婢女,纳兰晟看着那女子,说道:“瑶琴,去把那位公子带到那间房子里。”   “等等!”苍止出言制止,纳兰晟所谓的那间房子便是安置她以往那些所谓的客人的,四周符纸遍布,死气沉沉地。思索了片刻,她抿唇看着纳兰晟,“纳兰晟,把他安排到我平常住的那间屋子吧,一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纳兰晟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地白夙,而后示意瑶琴离开,苍止松了口气,而后放开了轮椅,“我今日还有些事情处理,暂且不陪你了。”   “嗯。”纳兰晟转了转方向,淡淡一笑,“那你先回屋子休息。”   苍止微微颔首,而后向另一处走去,纳兰晟看着离去的两人,久久未动,直到手指冻的有些发僵,他才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房内的炭火已经备好,桌子上也是新沏的茶水,苍止一个飞身至床榻上,裹着锦被滚了滚。   “床啊,我的爱人……”   “绛凤草是给他的。”   “嗯?”苍止起身,而后看着梨花木桌旁的人,茶雾朦胧,君子难逑,“是啊,有什么问题?”   “他那双腿不是先天所导致的,而是被妖物所伤。”白夙转着茶杯,颔首低眉。   苍止双手托着脑袋,微微抿唇,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白夙,有没有人说你长的很好看。”   手指微微一滞,白夙仰头望了她一眼。十指紧扣向下,一双目子滴溜溜地看着他,墨色的瞳中倒映出了他的容颜,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性子越发顽劣了,就好像是寂涯口中的弑苍,而不是重涵宫中的止愚。   他挑眉一笑,而后放下了茶杯,“怎么一个好看法?”   凝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苍止放下了手,往床榻边上坐了坐,“就好像藕粉桂花糖糕一样。”   眉头蹙起,末了她还补了一句,“软糯香甜又可口。”   “呵……”白夙被她逗的一笑,他扶了扶额头,而后薄唇扬起,“你吃过那软糯香甜又可口的藕粉桂花糖糕?”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形容?”   “我只是看到过,却一直没有吃。”双腿搭在了床榻边上,胳膊支着,“不过看起来都差不多,很诱人就行了……对了,你方才是不是问纳兰晟的事?”   “嗯。”   “纳兰晟算是和我有些血缘关系吧。”苍止仰头,而后掰着指头算了算,眉头蹙起,“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哎,那个家族太乱了,我理不过来,总之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白夙一愣,随后猛然想起苍止这一世是转世为人的,身上难免牵扯了些许故事。   白夙起身坐在床榻上,用锦被将她盖住,“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现在?”   “嗯,现在。”   “你随便。”苍止裹了裹锦被,而后往床榻内滚了滚。   白夙笑了笑,而后出了纳兰府,回到了九重天上。   “纳兰家是名门望族,而那纳兰晟与苍止都算是分支中的人,按说血缘关系也牵扯不到一起,既不同父,也不同母……”司命翻了翻簿子,而后凝眉,“而那苍止本名纳兰止,只因着一出生便死了爹娘,又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于是便被族人远离,而十岁时,纳兰晟为了救她而落下了残疾,这更被族人视为灾难,于是将她驱逐出家门,自此后留在了青花坞。”   白夙抿唇,而后接过司命的主簿看了看,“那她可与纳兰晟有姻缘劫?”   “这……”司命拧眉,而后捋了捋胡须,“上神,若是两人在月老主簿上有姻缘,司命主簿上也会显现,但是作为混沌界之神,她的命线混乱,因此与其接触之人命线也难以预料。”   白夙放下了司命主簿,沉思了许久,而后转头离开,“对了,司命仙君可知道哪里有地寻莲?”   “地寻莲?”司命一愣,而后拧眉想了想,“听说东荒之地有一神医巫凡植地寻莲。”   “多谢。”   见白夙离去,司命几步上前,“上神是要去寻地寻莲吗?那东荒可是穷凶极恶之所,六界四族人避之不及。”   白夙止步,随即回头对着司命一拜,司命连忙后退行之一礼。   只听得白夙一声叹息,而后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吾妻之过,当由夫担之。”   大雪停歇,纳兰晟坐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庭院中捏着雪球的人,眉眼温润。   苍止将手中的雪球捏了捏,而后缩了缩冻的通红的手指,仰头却看见了纳兰晟身后不远处的人,微微一愣,而后小跑过去。   “你回来了?这都十天过去了。”苍止一笑,而后将右手上的雪球扔入他脖颈之中。   白夙抿唇一笑,而后伸手将雪球取下,右手将一个盒子递给她。   “给我的?”苍止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而后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株地寻莲。   “地寻莲加上绛凤草,你身上应该还有朱仪丹,可以制药了。”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而后淡笑着。   “纳兰晟!”苍止拿着盒子回头,敛眉一笑,“解药找齐了,咦?你怎么了?”   见他抿唇不语,苍止微微一愣,纳兰晟视线从两人相执的手上移至白夙面上,淡淡一笑,“没事。”   “瑶琴!”苍止低唤一声,而后取出另外两方药草,将它们交给了瑶琴,“你迅速去煎药,将药汁给你家公子服下,余下的药渣覆在腿上。”   瑶琴激动的接过了药草,双眼微红,而后推着纳兰晟离开,苍止看着主仆两人,脚尖踮起,嘴唇勾起,“喂!瑶琴,敷完药后让他再坐上几天轮椅!”   抿唇颔首低笑了几声,苍止负手弯腰回头,“喂,白夙,你在哪里……”   “白夙!”   身后的人轰然倒下,苍止跪在地上,双手将他环住,神色有些慌乱,“白夙,你去了哪里找那地寻莲!”   白夙低咳一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浑身无力,而苍止猛然间发现他手腕处的鲜血,瞳色一变。   “没事的,就去了东荒而已。”   “白夙!东荒是什么地方,你有病吧!晃一晃你的脑子成吗!里面全是水!”   “阿止。”白夙躺在她怀中,苍白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右手抬起,“你的眼睛真好看。”   苍止气结,而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要不要我挖出来送给你啊?”   “不用。”白夙轻笑一声,而后握住她的手,“这双眼睛只有放在你身上才是最漂亮的。”   “呵!”   苍止无言以对,而白夙叹了口气,“阿止,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苍止抿唇不语,而白夙握着她的手越发紧,天色渐暗,原本停歇下的雪花再次落下,飘飘洒洒地,一片安寂。   ☆、第四十三话   出了纳兰府,白夙带着苍止一路走到了城中的天丝纺,靠在门框上,看着白夙一脸认真地模样,苍止不禁抿唇。   “阿止,你觉得这块料子如何?”   “你自己看吧。”苍止觉得那些红绸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实在不明白白夙挑挑拣拣个什么。   店家看了他们一眼,而后便欣喜地替白夙介绍着,两人聊得很是自然。   “不会吧?那顾大将军今年不过二十有三,怎么可能患了不治之症?”   “我也不信,那顾大将军十五岁便征战沙场,怎么可能会病倒?但我前几日真真切切看到了,那顾大将军坐在轮椅上,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哎,还有还有,听说将军府都挂起缟素了。”   “真是天妒英才啊,可以了那顾夫人,过门不过两年……”   苍止偏头望向隔壁摊位上坐着的那几名男子,静静听了听,而后望向了东南方。   “阿止,你看看……”白夙回头,见原本还立在门口的人陡然消失,他放下了手中的绸缎,出了门,几步跟上。   “怎么了?”   “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看好了绸缎便回青花坞吧。”   白夙顿了片刻,而后与她比肩而行,握住她的右手,薄唇勾起,“不着急,我先陪你。”   苍止任由她握着手,而后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外,积雪堆开,门口站着两人,而苍止和白夙就站在距离府门有几丈的位置处,她抿唇看着那牌匾,内心思索。   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又落下了雪,苍止缩了缩双手,而此时,远处突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四周站着几名青衣婢女,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将军府门外,而后里面下来了一名女子,一身素裙,三千青丝只用一支檀木发簪挽起。   “后世。”   苍止的声音并不算太大,但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名女子还是听到了,并迅速转身。   再看到苍止时,后世眼眶一红,步子未动,却是连忙让扶着她的婢女前去迎接两人。   进了府邸,苍止这才发现,旁人说得不错,府内青檐之上已经挂满了缟素,宛如冬雪,冰冷孤寂。   进了正堂,后世屏退了一众婢女,而后跪在了地上,“后世求先生救救他。”   苍止并未扶起她,而后坐在了一边的位子上,抿唇道;“后世,你身上三千修为已经交换了。”   “还有我的命。”后世跪着行至她面前,苍白的面色上此时布满了泪痕。   “你觉得,你的命对我有何用处?”苍止眼眸平静如海,倾身向前,目光清净,“后世,你可曾怀过身孕?”   “有。”后世手指按到了肚子上,五指微蜷,双肩颤抖,泪眼婆娑。   “但是那个孩子死了。”苍止目光扫过她鬓角的华发,想了想初见时,她的花容月貌,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你的那些修为只能够交换到他,别的就不要奢求了,既然顾韶昔将死,你也该准备准备离开这里了。”   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这笔买卖已经完成了,苍止取出她三千修为,而后起身。   “先生!”后世起身,而后失措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世儿?”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了一人,推着轮椅,男子眉目清秀,一双眼眸柔情似水。   看到白夙与苍止,他微微颔首,而后望向了后世,推着轮椅到她身边,“怎么了?眼眶红成这般?”   后世破涕为笑,而后握着他的手,“你怎么出来了?”   “听府内的人说有客人,所以过来看看。”顾韶昔抿唇笑了笑,苍白的面色上多了一抹红晕。   “是,故友,许久不曾见面,今日难免失态。”她又用衣袖擦拭了面颊,似乎是为自己的眼泪找到了好借口。   “原来你还有朋友啊?”顾韶昔哑然,而后望向苍止和白夙,长睫盖住了灰暗无色的眼瞳,“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将后世的手握紧,而后面上挂着笑意,“这是在下的遗孀,日后还劳烦两位多多照顾。”   闻言,后世眼眶再次一红,而后强忍着没有落下眼泪,一双目子放在了另一处。   这半个月以来,顾韶昔每每向人说到她时,都离不开遗孀二字,她知道他是想让她日后习惯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依旧能够坦然自若地听别人说将军府遗孀怎么怎么样。   “韶昔,你别乱说。”   “好。”顾韶昔回头对之一笑,眼底是温柔的笑意。   苍止步子后退,而后对着后世颔了颔首,便与白夙一同默默离开。   顾韶昔见此,回头看了看后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不用出去送送吗?”   “不用。”后世蹲下了身子,而后将他的手按在了她的面颊之上,“我那朋友向来如此,不必挂心,我现在陪你就是了。”   顾韶昔反手握住她的手,而后望着屋外渐渐成为鹅毛状的大雪,轻咳一声,“世儿,陪我再看一场大雪吧。”   大雪纷飞,缟素布檐,房舍下的竹风铃也被冻得哑然无声。   他望着茫茫大雪,唇色越发白,“世儿,今生若还有人肯用檀木发簪为你绾起三千青丝,你便不用独自一人守着了。”   “好。”后世哽咽一声,站在他身后,久久不语。   苍止仰头看了看昏暗沉重的天,抿了抿唇,“白夙,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于无情了。”   “为什么这么说?”白夙握着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哈了一口气,而后搓了搓。   “我帮不了她,却给了她一次希望。”   “阿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白夙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淡淡一笑,“人妖殊途,她身为桃妖可以通过修行获得很多的寿命,可是人不同,他只有短暂的一生,难以相守。”   “可我是知道他们的,七世情缘,皆不得善终。”苍止低眉一笑,笑容苦涩。   第一世她作为一株桃花树,守在他的院子里,看着他慢慢死去。   第二世她驻守于他长年走的路上,直至一日他不再路过。   如此过了六世,第七世,她终于嫁给他为妻,却落得个年少便孤寡的结果。   纵然知道结果,可是后世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入了顾韶昔的世界。   “你已经帮过她一次了,既然没有结果,不必在意了。”白夙揉搓着她的手,只觉得她今日的手越发的冷,如今还是赶紧回青花坞比较好。   苍止抿唇看着白夙紧锁的眉头,而后收回了手,“你觉得很可惜吗?”   见她撇嘴闪过了头,白夙先是一愣,而后仔细想了想,“如果从他们两人的角度来看,确实可惜,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你很喜欢孩子吗?”这人寻常在青花坞时对流苏也是很好的,总是带着他上街去玩,很是有耐心,就好像流苏真的是他的孩子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流苏总爱跟着白夙而不亲近苍止的原因。   “嗯?”白夙正在想后世和顾韶昔的事情,猛然听到她一问,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苍止抿唇,她很不喜欢小孩子,看起来都特别麻烦,当时捡了流苏那个孩子已经破天荒了。眉头再次蹙起,她而后又道:“你若是喜欢孩子的话,我可以为你生一个。”   白夙轻笑一声,而后抿唇握住她的手,“走吧,回青花坞。”   这样再继续冻下去,以她现在这身躯定然会感染风寒的,思绪一转,他便将她拦腰抱起。   绸缎最后并未买下,两人回到了青花坞,苍止洗了洗,而后将自己埋在了锦被之中,迷迷糊糊中觉得身体暖洋洋地,翻了个身子又闻到了饭菜香气。   起身出了房间,果然见到流苏正坐在梨花桌旁,小手握着筷子,而门外,白夙进来,将手中的狐裘给她系上,拉着她坐在了木凳上。   “醒了就喝着鸡汤吧,熬了几个时辰。”白夙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现在好了许多。   流苏连忙跳起,而后勤奋地舀了一碗汤给了苍止,收手时又打翻了白夙面前的汤碗。   “没事吧?”苍止连忙拉起他的手,而又发现他指间有一道伤口,很浅,显然是方才在灶房伤得,“唔……”   她猛然间心口一疼,顿时放开了白夙的手,一手扶着木桌,一手按住了心脏处位置,眉头皱起。   “先生!”流苏一步跨到她身边,而后又看向了白夙,目色急切。   “没事,我去休息一会儿。”苍止拉开了流苏的手,而后捂着胸口回到了自己房间中。   “先生?”   流苏一步上前,而白夙猛然将他拉住,摇了摇头,而后径直去了苍止的房间。   心脏似乎被人用手握住一般,狠狠揉捏,苍止裹着锦被,浑身颤抖,手指掐着锦被,不明白这陡然间的疼痛是哪里来的。   门缓缓被推开,白夙进来坐在她床榻上,而后将她揽入怀中,“张嘴。”   苍止紧攥着他的衣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入口一片香甜软糯,心口处的疼痛猛然减退了些许,“这是什么?”   “藕粉桂花糖糕。”   她舔了舔唇角,双眼有些模糊,而白夙轻吻她的唇瓣,末了问了句,“比我味道如何?”   头脑越发混沌,苍止手指渐松,而后头脑一歪,嘴里嘟囔了片刻,“一样,香甜软糯又可口……”   望着怀中的人,白夙伸手挑了挑她的碎发,而后手指放在了她心口处,那里,此时正有一颗鲜活的心脏在跳动着。   ☆、第四十四话   回到青花坞后,次日顾韶昔死的消息便传遍了,而当夜,停放顾韶昔尸身的灵堂走水,其夫人后世投火殉情,事后只留得两具烧焦的尸体。   冬雪已停,而苍止与白夙坐于屋外,流苏在一旁堆着雪人。   飞雪飘荡,而篱笆墙内此时多了两人,正是那后世与顾韶昔。   后世环抱着顾韶昔的遗体跪在地上,一身缟素褪去,唯有一件淡雅的衣裙。   “先生,后世想在青花坞求一栖身之所。”   “后世。”苍止仍旧捧着一杯热茶,抿唇看着她,叹了口气,“我这青花坞只有七里地的青竹,无一处坟地。”   “先生,青花坞灵气浓郁,若是他葬在这里,或许可以改变下一世的命数。”后世俯身一拜,声音悲戚,“求先生成全。”   “你可知留在这里的代价。”   “从我决定跟随他时,一切代价都抵不过一个生死同寝。”所谓的代价不就是舍去所有修为,而后变成一株无觉无感的桃花树吗?如果可以换得他以后一生平安,又有何妨?   “好一个生死同寝。”茶杯放下,茶水四溅,苍止冷笑一声,而后起身,“你用一切换得他来世平安,他日后有如花美眷,而你只能留在青花坞做一株桃花树,待我百年之后,这里存与不存都难以知晓,你就这样待在这里,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只要如今守着他便好。”   “呵,他的灵魂已经入了轮回之境,守着一具躯壳,你倒真是情深。”苍止捋了捋衣裙,“可是后世,我说过,青花坞不会留下一座坟的。”   后世咬唇不语,而后仰头看向一旁一直未语的白夙,再次俯身一拜,迟迟未起。   刚准备转头回屋的苍止眉头一皱,眸子一暗,“青花坞是由我做主,你求他也没用。”   “阿止。”白夙回头,眉眼间含着笑意,那意思显而易见。   “你大好人,行了吧!”苍止瞪了他一眼,而后回了屋子。   “你去吧。”白夙依旧含笑看着她的背影,直至一阵摔门声传来,他才回头,“篱笆墙外那一处地不错,你就留在那里吧。”   “多谢神君。”苍止俯身一拜,而后欲言又止,“神君大人……”   白夙以为她是怕苍止日后又将她的元身挖了,摆了摆手,轻笑一声,“她已经默许了,你不必担心。”   “不是。”后世摇了摇头,而后颔首,“青花坞外有一女子,名叫长澜,她说想请神君看在清月丹的份上救她弟弟一命,后世不知那女子与神君有何联系,只是如今那女子被流苏拦着,一直跪在外面。”   白夙眉头一皱,而后起身出了青花坞。   后世趴在锦被上,手指按了按脑袋,金色琉璃双瞳中闪过一丝烦闷。   “心回来了,爱有多浓,后面的恨就有多深。”   手中飞出一道银光,苍止眉头蹙起,而抉迷迅速转了个身子,一缕发丝被切断。   “我说弑苍,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为了白夙那点伤,惦念我至今?”   苍止起身,轻笑一声,“神主司既然早就认识本座,就该知道本座的性子。”   “啧!”苏还摇着骨扇,频频摇头,“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苍止不禁哑然失笑,而后随意地坐在了床榻之上,目光扫过苏还手中的骨扇,抿唇道:“哪里哪里,比起二位的一污降一污,本座清白太多了。”   “是啊是啊。”苏还摇着骨扇应和着,眉目如画,“竟然随随便便就把自己送给了别人,怎敢相比?”   “弑苍,活着的感觉如何?”抉迷一手弹开他的骨扇,目光如炬。   “还好还好。”苍止摆手,腿搭在了床榻边上,一手扶额,努力回想着自己当时是怎么丢弃了记忆的,“就是这颗心放在外面几百年,有些难以适应了。”   抉迷颔首,而后手指圈着苏还骨扇上的那段流苏,“你可还记得你在人界欠下的那笔债?”   “债?”苍止不解,拧眉思索。   “纳兰晟。”抉迷仰头,声音如清风一般,“北泽王的小儿子长武与他起了纷争,纳兰晟的灵魂如今在冥界。”   苍止眼中闪过一道凌光,纳兰晟早先听了她的话已经回故乡了,那一段路确实会经过北泽,而那北泽王的小儿子据说有龙阳之好,但何至于胆大到掳掠人子?   “那日长武醉了,恰巧在北泽之地看到了纳兰晟。”抉迷身子后仰,眼眉微合,“本来也没什么事,等到长武酒醒后发现了纳兰晟的人子身份便会送他回家,但长武的手下却一个不小心,在与纳兰晟的护卫争执时错杀了纳兰晟。”   苍止起身,而后迈着步子准备离开,“我马上去冥界。”   只要在纳兰晟身体未腐烂前带回他的魂魄,那么一切问题就不打紧。   “可是你如何过白夙那关?”   “关白夙何事?”苍止凝眉,左右想不到那白夙如何扯了进来。   “清月丹。”   经抉迷这一提醒,苍止猛然间忆起了这回事,当年去找过苑苎后,她一双腿废了,不能留在重涵宫,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她便让长澜带了清月丹进去。   “这也没什么的,取了纳兰晟魂魄不就了事了吗?”苍止不知抉迷这一脸沉重是为了何事,不禁疑惑。   “弑苍。”抉迷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而后扶了扶额,“有一件事你要知道,长武为了毁尸灭迹,将纳兰晟的魂魄扔到了冥主司那里。”   他话音方落,弑苍的身影已消失不见,苏还在一旁又摇起了骨扇,目光望向门外,“抉迷,你说老妖婆能从冥主司那里救出人吗?”   “这一点倒是不知。”抉迷起身将他扯出了房屋,“不过我们若是此时去了北泽,或许还可以看一场戏。”   白夙带着长澜来了青花坞,而屋舍内早已没了苍止的身影,两人又立刻去了北泽之地。   而此时,北泽之地一片狼藉,苍止掩去了一双金色琉璃双瞳,身侧跟着的小北一手执伞,八重樱散开。   帝羽剑指向北泽王,苍止目色寒彻,看着他身后跪着的长武,声音低沉,“让开。”   她只要长武一人之命。   见北泽王丝毫不动,苍止挥袖推开了北泽王,帝羽剑的剑芒突然被斩开。苍止抿唇后退一步,看着那道湛蓝色的剑芒,眉头紧锁。   她本来是要在白夙来之前解决这些事情的,却不想他速度如此之快。   “阿止。”   白夙挡在了苍止面前,微微摇头。   “你要挡我?”苍止挑眉看他,早在羲寒剑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杀不了长武了,白夙如此,归根结底还是她当年的错,如今总不可能告诉白夙那清月丹没用吧?   苍止收回了帝羽剑,而后转过身子,目光扫了扫小北,而后摆手离开,“你挡就挡吧,我总不可能为了杀一个外人而伤了你。”   见她转身便走,白夙目光越发的冷,一步挡在了她面前,“你要去冥主司那里?你可知道冥主司……”   帝羽剑从肩头穿过,苍止手指一挑,而后再次后退一步,“白夙,我是青花坞坞主,不是浮葬一水的那位真神,更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止愚,你找错人了。”   帝羽剑回到了虚界之中,苍止捏着仙诀逼开了白夙,“我早就说过,前尘往事,该丢弃的从不会被忆起。”   与小北离开了北泽之地,苍止看着白夙那渐渐消失的身影,仰面朝天,手指遮住了双目。   “白夙在九层浮屠塔的那一笔账,我替抉迷记了这几百年,如今账还未清,我倒是先伤了他。”   小北跪坐在了她身边,手指捋了捋她的碎发,“冥主司危险重重,就算你和白夙关系再密切,也不能冒险,你做的很对。”   如今白夙被帝羽剑所伤,根本不可能再踏入冥界。   苍止翻了个身子枕在她的腿上,随意地应了一声,“小北,纳兰晟的身体如何处理了?”   以他人子之躯,等她取回了魂魄,身体怕是早已化成水了。   “小右和小左及小南去寻了不死木回来,以不死木做了不朽棺木,可保他尸身不腐。”   “不朽棺木啊……”苍止双手依旧捂着双眼,叹了口气,“你说我死了能留下一具躯体,然后让白夙给我准备一不朽棺木吗?”   小北笑了笑,说道:“那不死神木可不是好取的,你确定让他去?”   “你这句话倒提醒了我。”   “那蟠龙玉佩可还在?”小北突然问了一句。   “在啊!”苍止起身,而后盘腿而坐,她第一次见到复雪身上的蟠龙玉佩时便看清了,难得一见的神器啊!   “你系在腰际,冥主司那里不好闯,我躲在蟠龙玉佩中,见机行事。”   “好。”苍止点了点头,而后取出了蟠龙玉佩,让小北进入其中。   冥界在前,苍止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捏诀隐去了身影。      ☆、第四十五话   避开了冥界一众守卫,苍止直抵冥主司境内,四周一片晦暗,鸦雀无声,唯有腰际的蟠龙玉佩泛着光泽。   “小北,往哪里走啊?”眼前黑漆漆的,那冥主司会藏在哪个旮瘩拐角处?   蟠龙玉佩中的人沉默了许久,而后蟠龙玉佩的光泽似乎更盛,“你身上可带有与纳兰晟有关的物品?”   闻言,苍止翻了个白眼,“我和他很单纯……不过,这具身体里有纳兰氏的血液,这个行吗?”   蟠龙玉佩中的人再次沉默,而后叹了口气,“或许行吧,你将手指放在蟠龙玉佩上。”   苍止照着她说的做了,指间突然一阵剧痛,她收手,借着暗淡的光色看到了指头上的伤。   而下一刻,原本黑暗的地方陡然出现一条明路,苍止愣了愣,而后踏上了那条路。   第一次,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长路漫漫。   瘫坐在地,苍止抿唇扶额,“该死的,这路到底还有多长!”   “苍苍。”小北的声音响在耳边,“人间时间已过去六个月了。”   “什么?!”苍止手捧着蟠龙玉佩,猛然支起了身子。   虽然早就知道冥主司无边无际,可是她还不至于在这里游荡了这么久吧?可是小北的时间是不会算错的,起身拍了拍衣裙,苍止叹了口气,继续循着光泽前行。   道路尽头,远见一片枯草围湖,其中零星点点,正是死魂,仿若萤火虫一般。   “小心。”   耳边突然传来了小北低沉的声音,苍止点了点头,而后向那一片枯草接近,她眉头蹙起,手指轻抬。   “纳兰晟?”   越往深处走,死魂越多,而湖水的寒气逼近,苍止一转身子,双眼闭上,而后再次寻找纳兰晟的死魂。   呼!   耳边突然一阵风声,紧接着枯草横飞,苍止猛然睁开了眼,而后被狂风席卷到枯草外。   她半跪在地,喉间涌出一股鲜血。   “何人在此造次!”   那声音有些苍老,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苍止站了起来,俯首作揖,“是在下冒犯了,只是今日在下前来,只为带走一死魂,请冥主司成全。”   “哈哈哈!”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列风阵阵,枯草再次狂舞,“既入冥主司,便无还阳机会,你好生大胆。”   “冥主司缪赞了。”苍止微微一笑,再次拱手行之一礼,抬眼间已再次步入狂草之中。   风向陡然一变,苍止在空中转了个身子,而后一滚,手中灵力散开,“纳兰晟!”   冥主司的威压逼下,苍止喉间的鲜血喷出,她一手抚胸,再次大喝一声:“纳兰晟!”   “乳臭未干的娃娃居然敢如此放肆,若再不离开这里,就一同留下来。”   苍止面色一沉,而后咬破了手指,鲜血滴在蟠龙玉佩上,她将玉佩抛向空中,“纳兰晟,尊吾之命,于万千虚无之中,寻之所归。”   死魂翩飞,最后有一死魂飞入蟠龙玉佩,玉佩一闪而过纯白色光芒,苍止一喜,正要上前取过玉佩,身子陡然被风掀开,蟠龙玉佩飞到另一处。   而就在此时,藏匿于蟠龙玉佩中的小北出现,右手握住玉佩,飞至苍止面前,携着她迅速离开。   “无视天命,尔等休想离开冥主司!”死魂散开,湖水变色,一道碧芒再次袭向两人。   小北回身一望,而后拽着苍止,陡然落下。   这一摔,着实不轻。   苍止扶着腰坐起了身子,不由得心中咒骂冥主司,她伸手接过小北递过来的玉佩,打量了许久,这才注入灵力。   “纳兰晟,赶紧回去吧。”   玉佩飞向空中,最后消失在了眼前,苍止俯身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苍苍?”   苍止摆了摆手,而后躺在了地上,“不碍事不碍事……容我,睡一会儿……”   苍止深深晓得她这一睡会睡死的,所以在醒来后得知自己睡了四百年后,一点儿都不介意,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   “冥主司那个乌龟老王八蛋,我得罪他太姥姥了吗?下这死手,果然是在冥界活着的,脑子都僵化了!”苍止用力蹬了蹬脚下,恨不得将这里蹬出个洞。   一旁的小北步子后移了下,仰头看了看,“苍苍,预计短时间内我们出不去了。”   “我知道。”苍止叹了口气,冥主司本就没有打算让她们活着出去,可是他低估了她的能力,出冥界是迟早的事,只是她强行送纳兰晟回了现世,不知对现世造成了何种影响?   “小北。”苍止再次盘腿坐在了原地,一手扶额,哭丧着脸,抿唇道:“我们再歇一会儿吧,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冥主司虚妄,除去其中守卫者,要出去没个百年是不行的。   “好想藕粉桂花糖糕……”   “什么?”小北正在用灵力探路,聚精会神地,没有听清苍止在嘟囔什么,不禁挑眉看向她。   “没什么。”苍止撇了撇嘴,而后原地睡着,摆了摆手,“一会儿若是有冥界的守卫者,你先行解决,我睡一会儿。”   小北翻了个白眼,在冥界,力量越强,收到的制约越大。她的灵力受阻,难以保她,而苍止她直接灵力被压制到低谷,难以自保。   盘腿坐下,小北在两人周身外设下了一层结界,而后继续探寻出路。   在冥界第七百年过去后,小北携着苍止,历经风雨,终于踏出了冥界。   殿门沉重,久年未被开启,但是不染一尘,浮生殿三个大字清秀却又有力,大殿空空如也,天羽屏风后只有一张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   苍止坐在书案前,双手支着脑袋,眼眉低垂,“他这几千年来都不曾回过浮生殿?”   “是的,自上神历劫飞升后便没有踏足过浮生殿,一直是在浮葬一水附近。”   回话的人名叫雾彻,是这浮生殿中唯一的神官。   雾彻所说,她都知道,只是她还想知道她在冥界时,他去了哪里?   浮葬一水不在,青花坞不在,浮生殿也不在,她一出冥界便寻他的消息,结果没一个人知道。   挥了挥手,苍止有些头疼地起身,“偏殿设榻了是吧?我去睡一会儿,你做你的事情去吧。”   雾彻躬身行了一礼,而后缓缓退出。   苍止如今的灵力与白夙差不多,上神之位,而白夙体内又有一部分弑苍的神力,是以苍止一入浮生殿,原本含苞裹芽的花花树树的,纷纷绽开,一院清香。   “神尊。”   苍止翻身起榻,整理了衣裳,而后开了殿门,只见雾彻站在门外,天色已晚,自己又睡了许久时间。   “何事?”   雾彻俯身拱手,“花神司求见。”   花神司少熙?   苍止抬手揉了揉眉心,倚靠着殿门,浑身懒懒散散地,“你去回了他,白夙不在家。”   “他是求见神尊的。”   “见我?”苍止哑然,仔细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与他打过交道,“花神司是何时历劫回来的?”   “两百年前。”   苍止点了点头,而后往正殿走,摆手示意雾彻去请少熙。   坐在正殿里,苍止只觉得这里太过于空荡,茶香四溢,她终于见到了这个花神司。   来人眉目俊朗,倒是素雅清秀。   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位子,只觉得困意再次袭来,便直接切入话题,“不知花神司前来浮生殿,所谓何事?”   少熙微微颔首,“今日神尊刚回浮生殿,在下此时叨扰,实在失礼,但是此次前来是为了青花坞一地。”   青花坞仙灵浓郁,不止在人间,就是六界四族内,也不失为一块宝地,再加上她曾经悉心照顾过许多年,已不适合将青花坞放至人界不管。   “可是我在冥界七百年,青花坞如今怎样,不得而知。”   “青花坞之地,在下曾擅自做主,留下了一道封印。”   “无碍。”苍止摆了摆手,而后起身,“既如此,交到花神司手中,也很妥当。”   少熙随之起身,而后俯身一拜,“多谢。”   见他也没有再耽搁的意思,苍止便送他出了浮生殿,见他远去的背影,苍止突然眉头蹙起,唇瓣紧抿。   “少熙大人可曾见过白夙?”   远处的步伐一滞,少熙而后回头,略有歉意地颔了颔首,“抱歉,不曾见过。”   “哦。”苍止点了点头,看着少熙离开,雾彻合上了门,而她久久伫立,凝视着殿门。   “神尊有何疑虑?”雾彻抬步正准备离开,却见她看着殿门发呆,眉头紧锁。   “这第一日就来了花神司打搅,日后会不会如蚂蚱般,一个个的都跳进来了?”   “呃……”雾彻额头落下一滴冷汗,而后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神尊来了浮生殿,自是少不了众位仙友拜访,如今白夙上神不在,只有您来了。”   而且这些人本身就是为了求见苍止。   苍止有些头疼地摆了摆手,步子后退,“别神尊神尊的叫了,我现在的灵力撑死达到白夙的境界。”   而且这个神尊,怎么听都比白夙高了好多,真不明白是谁最开始唤的,委实是个缺德玩意儿。   在殿内设下一阵,苍止划破手指,将一滴鲜血交给了雾彻,“带着这个,你可以随意出入。”   雾彻接过,而后仰头,“神尊……呃,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捏诀离开,苍止趴在了云端,翘着腿,打了个哈欠,声音清朗,“找我夫君回家。”   ☆、第四十六话   枕梦楼中,苍止坐在偏厅一角,今日来的倒巧,那苏木正在讲她的故事,只是不知如今的结局是怎样的。   捏出一藕粉桂花糖糕,她只觉得食之无味,眉头蹙起,再也未碰。   六界四族,能走的她都走了,能问的她也问了,如今在人界停留了二十余年,还是没有白夙的任何消息,苍止可不觉得他是在和自己呕气,所以藏了起来。   抿唇离开了枕梦楼,她突然觉得,白夙他或许真的是呕气了。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转,仰望一圈,似乎除了那苏木护着的枕梦楼,一切皆已物是人非。   说是漫无目的,但她最终还是去了青花坞。少熙的结界依旧保留着,来了这位花神司,青花坞的灵气似乎更加浓郁了。   篱笆墙内,少熙闲坐,木桌上还放有两盏尚有余温的茶水,想来方才有客来访。   苍止坐在他对面,亲手舀了些许热茶,抿抿唇,“方才哪位客人造访?”   “云生楼的两位。”少熙淡淡一笑,与她仿佛是阔别已久的知己一般,“不过匆匆离开了,你看,连茶都没有喝完。”   苍止翻了个白眼,暗道抉迷那厮还不是怕她报那一剑之仇,带着苏还跑的比兔子都快。   篱笆墙内还设了一软榻,苍止只道是花神司少熙很会享受,喝完了茶,便径直走到了软榻那里,一躺下就睡着了。   日头渐移,少熙一直坐在庭院中,直至再一壶茶翻滚,苍止这才起身,而后望了望一直在发愣的少熙,叹了口气,起身将那茶从炭炉中取下。   少熙回神,对之一笑。   “我说少熙,你当真没有在这青花坞中见过白夙?”苍止戳了戳炭炉中的炭,眼睛盯着炭火。   “确实没有。”少熙抿唇一笑,“若是他来了青花坞,你应该会比我清楚。”   “也是。”苍止颔首,而后起身,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   少熙送苍止出了篱笆墙,回头再看了看那间竹舍,苍止目光又移向了篱笆墙外的那株桃花树。   此时桃花正艳,在这一片碧色中分外妖娆,树后有一土坟,记得当年白夙让后世留下时,她还只是一株干巴巴的枯树。   “这株桃花你养的不错。”   少熙也随她的视线望去,薄唇勾起,“青花坞灵气浓郁,我做不了什么。”   苍止微微颔首,而后走到了桃树下,右手手指摩挲着下颚,打量了许久,而后广袖一挥,灵力进入桃木之中,须臾便见那株桃花树化成了人形。   后世方醒,体内力量低微,唇色发白,款款一拜,声音如同她人一般虚弱无力,“后世多谢先生。”   苍止摆手,后退一步,“跟我没有多大关系,若没有花神司相助,你就等着一辈子做桃花树吧。”   后世转头望向一旁的少熙,再次躬身一拜,“后世多谢花神司大人。”   苍止再次后退一步,而后弄了弄衣袖,转身离开,见她离开,少熙没有理会后世,而后抿唇蹙眉。   “神尊大人。”   “还有什么事?”苍止回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一皱。   “约莫七百年前,北方寒雪极地突生异象,但是在一夕之间又恢复如初。”   苍止眉头再次蹙起,而后抿唇看着他,咬牙切齿道:“花神司大人,本座今日才发现你才是最锱铢必较的那一位。”   见苍止愤恨离去,少熙抿唇颔首一笑,而一旁的后世再次一拜,“多谢花神司大人照料,后世这便告辞。”   少熙回头看了眼低眉颔首的女子,而后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手中一支簪子落入她发间。   “我可曾说过,今生若还有人肯用檀木发簪为你挽起三千青丝,你便不用独自一人守着了。”少熙将她揽入怀中,再次叹了口气,“世儿,不要怕,我来赴约了。”   后世手指一紧,而后揽住了他,一瞬间,泪如雨下。   寒雪极地,风雪交加,苍止裹着厚重的狐裘,漫无目的地走着,指间灵力凝聚而成的蝴蝶霎时间亦消散不见。   脚下一个踉跄,苍止跌在雪中,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而后躲在一巨石后,深刻怀疑少熙那混蛋是不是为了报复她当年不肯收留后世那一仇,而后诓骗她来了这寒雪极地。   长睫之上盖了霜雪,苍止将身上的狐裘再次拢了拢,而后起身离开。   大雪漫天,众神也不肯踏入的苦寒之地,如今只有一人,形单影只,无所方向地蹒跚而行。   饶是她如今这般修为,也只觉得在这鬼地方会被冻僵,手指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苍止看了看已经埋至她膝盖骨的雪,苦笑一声,只觉得这双腿又该废了。   四面白雪,眼睛有些发涩,苍止再次行了许久,只见远处的两座冰山相靠,形成了一天洞。   雪花从天洞中飞过,苍止抿唇,而后双手抬起,灵力四散,霜雪逼得她后退几步。   苍止眉头紧锁,而后几个翻身,并召唤出了虚界之内的帝羽剑,而后踏剑从天洞中进去。   帝羽剑回,苍止在地上一连滚了五下,只觉得方才被冻僵的骨头都碎了,不禁哆嗦了片刻。   有些艰难地坐起了身子,她揉了揉脚踝,这才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头顶辰星遍布,脚下亦是如此,群星璀璨夺目,想不到天洞过后别有洞天。   好在这里没有外面寒雪极地那般寒彻冻骨,苍止手指动了动,觉得恢复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随意地走着。   七百年前她强行送纳兰晟的魂魄回了现世之中,出了冥界,只发现一切如初,她还奇怪,为何强逆了天命却对现世无所影响,不曾想过,原来在这寒雪极地出了问题。   头顶的星空中有一块为绯红色,那正是破碎的时空,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对来世造成影响,到时候轮回之境受阻,饶是她也万死难恕其罪。   望了望那片绯红延伸之处,苍止觉得,这样或许可以找到白夙。   渐渐地,远处多了一点金色光泽,与其他银星不同,苍止又往那个方向走了走,大抵可以看到是一株树,但具体如何,眯着眼睛也不能看清。   她试着往那株树靠近,只是看着如此近的路,走起来,却始终不能过去。   迷惘星空,其中结界太多。   等到近些时,苍止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株金叶垂柳,柳叶纤长透明,丝丝缕缕得垂落着,而柳树下还盘腿坐着一人,双目阖着。   一丝金柳垂下,而后缠绕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腕间,金色的柳叶紧贴着他的手指。   苍止驻足看了许久,而后缓缓靠近,坐在他的面前,抿唇不语。   寒雪极地空间损坏,为了防止其祸及他处,最好的办法便是有人以灵力驻守。   七百年前的事是她在人界招惹上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将他牵扯在内,可是最终一切代价却还是由白夙承受。   “白夙,看来我不止是个败家子儿,还是个惹祸精。”   十指紧扣,那金柳枝感觉到了相同的气息,而后顺着白夙的手指缠绕住了苍止的手,微微收紧。   她描摹着他的眉眼,而后叹了口气,微微凝眉,“白夙,你当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这寒雪极地的?”   她或许能猜出来,可是又不敢猜。   留在浮葬一水那么长时间,她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遇到了白夙,却有些不计后果了,当年她只知道自己牵扯到了纳兰晟,却从未想过从冥界出来后又该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祖神当年的忌讳是对的,她实在有些太猖狂了。   握着他的手,苍止躺下,而后枕着他的腿,两人的手就放在她额头上,“白夙,你何时醒来陪我去吃藕粉桂花糖糕?”   “我买了很多次,都不太好吃,味道涩涩的,不知道你是在哪里买的。”她看着头顶的金色垂柳,握着他的手越发的紧,侧了个身子,另一只手紧攥着他的衣袖,“白夙,我有没有说过自己最喜欢藕粉桂花糖糕?”   身子蜷缩,她看着他的衣袖,眉头蹙起,片刻后又松开,“没事的,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吧,我陪你,就算余生不再清醒也无妨。”   “就我们两个人一起,留在这里,不会有人叨扰,多好?”   金柳叶刺破了她的指尖,苍止嘟了嘟嘴,囔囔道:“有点疼……”   “白夙,你说我们以后要是醒来了该去哪里?浮葬一水?不行,我不喜欢那里。青花坞?也不行,那如今是少熙那个混球和后世的地方,看来只能回浮生殿了,你说回了浮生殿后,我给你生一个孩子玩好不好?”苍止合上了双眼,叹了口气,“白夙,我没能宰了抉迷那厮,为了找你又被少熙那个混蛋诓骗了,你醒来记得替我报仇。”   “白夙,我可能睡得时间有些长,记得给我备好藕粉桂花糖糕,我最喜欢了。”   “还有一件事,我回来了,这次便不会走了。”   苍止的声音渐渐消失,金柳枝垂下,她握着他的手蹭了蹭,口中似乎又低喃了什么,而后再没了声音。   迷惘星空,此间藏人。   ☆、第四十七话   人间鬼月十四日,中元节。   皓月被乌云所掩,原本就不清朗明亮的地方更加晦暗阴沉,挽陶正在林子里乱窜,猛然间伸手不见五指,不禁打了个哆嗦。   此番若非那慕青要过生辰,而她又威胁她要礼物,打死挽陶也不会选择这个时间下界的。   鼻子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鲜血味,挽陶抬步走了走。   皓月正从那乌云深处走出,一片银辉洒下,正洒在了那人的衣袍上,清华绝色,遗世而孤立。   但是当挽陶看清楚那人在做什么时,顿时间被吓得寒毛竖起。   只见那人手执一柄长剑,剑身上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而剑尖正指着一女子,下一刻,那人手腕一挑,而后将女子的面皮剥了下来。   挽陶虽为上古讹兽,可见着这番血腥暴力的场面,不禁身子一颤,脚下一软,频频后退。   而这时,那人缓缓转身,一双眸子望向了她这里。   沉天君主!   挽陶登时睁大了眼睛,再次后退一步,她向来记忆不错,自然记得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上神。   沉天提剑靠近挽陶,她睁着眼睛望了望,而后咽了口气,声音发颤,“你为何要杀那个人?”   “人?”沉天在她面前止步,而后低嗤一声,“难道说……你们神兽眼神都不太好使?”   挽陶嘴角一抽,暗自诽谤沉天。侮辱她可以,但是侮辱整个神兽界,这就有些过分了,她可不是那些既可杀也可辱的小人。   “喂,什么叫做眼神不好使,你说清楚。”本来看在沉天君主的威慑下,挽陶还未松下的心再次一跳,这人也忒没礼貌了。   沉天目光淡淡一扫,而后手中的剑抬起,直指挽陶。   挽陶心跳一停,而后便见那剑飞来,但是却从她耳边刺过,呆滞须臾,她微微偏头,而后林子中便是刺耳的尖叫声。   “啊!”   偏头一看,便是一惨白惨白的脸在她耳边,挽陶一个踉跄,而后飞扑到沉天身后,双腿发颤。   挽陶先前从未怕过鬼,但随着弑苍活在浮葬一水多年,别的优点倒是没有学会,就学会了怕鬼,那时候的她才知道,原来怕鬼这种东西也是会传染的。   “喂,那个……沉天君主啊,你先解决了那个东西吧……”   沉天回头瞥了她一眼,眉毛微挑,“你怕鬼?”   剑回到手中,沉天步子微移,挽陶见那东西被处理了,长长松了口气,单手抚胸,“那个,不知沉天君主下界所谓何事?”   “境内出现了一些挑事者。”沉天将剑放回了虚界,身上血渍除去,转头便走。   耳边呼啸而过一阵阴风,挽陶四下望了望,委实找不到方向,连忙跟上了沉天。   “那不知沉天君主如今去哪里?”挽陶堆着一脸笑意,双眼眨着。   “南越之地。”   言罢,他便准备飞身离开,挽陶立即跟上,继续堆着笑意,“不知沉天君主可否捎带我一程?”   沉天颔首瞥了她一眼,目色寂然沉静,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能。”   “喂!”   饶是没有想过南越之地的沉天君主如此无礼,挽陶气得跺了跺脚,见他果真绝情地离去,她一咬银牙,眼疾手快且大力地扯过了他的衣袖。   然后悲剧,由此开始。   挽陶自以为力量没有多大,可偏偏这一拉扯,竟让沉天一个趔趄,连她也后退了一步,而且手中还挂着他一节衣角。   啪!   颔首望去,但见脚下有一巴掌大小的陶罐出现了裂痕,须臾之后,裂痕遍布陶罐,然后陶罐在挽陶脚下碎成了渣渣。   再抬眼望向沉天,只见他双目阴沉,却抿唇不语,那表情活像她挖了他家祖坟一样。   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挽陶频频后退,连连摆手,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管自己是否能走出这片林子。   “那个,非常抱歉啊……”   见沉天依旧是沉默不语的样子,挽陶咽下一口气,双眼眯成月牙状,“沉天君主,后会无期。”   挽陶不愧是讹兽中的“禽兽”,连沉天面都没有多看,一眨眼便跑回了浮生殿。   浮生殿内,挽陶看了眼慵懒无力地躺在软榻上的人,撇了撇嘴,跺着脚坐在了苍止脚下。   “我说,谁又惹到您老了?”   “没谁。”挽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双臂环胸,嘴角撅的是一个高。   “你说这话谁信呢?”苍止依旧侧身躺着,手指扯过她的长发,“说说,可是青儿她又找你麻烦了?”   苍止口中的青儿便是慕青,姓白,是这浮生殿的小主人。   关于这个名字,挽陶曾经问了多次,这两人图个方便,因着苍止喜欢青衣,便取了白慕青这个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个男孩子。   而这个名字也是让挽陶取笑了多年,若是她当年能够预卜先知,一定会在浮葬一水让苍止喜欢上白衣裙,取名为白慕白多好,正着反着都可以。   挽陶俯身望着她,心想若是苍止和白夙的话,说不定能够替她挡住沉天,虽然不知道那个碎了的陶罐有何神奇之处,但是沉天当时的样子,真的是十分骇人。   “苍苍,我们商量个事吧。”   见她笑得一脸谄媚,苍止坐直了身子,唇角勾起,“说吧,什么事?”   “明日慕青的生辰我能不去吗?”   “这个嘛……”苍止凝眉思量了许久,而后捏着下巴,“我觉得你去问慕青比较好。”   挽陶嘴角抽搐,觉得自己算是白问了,白慕青她巴不得在生辰宴会上将她压榨的汁儿都不剩呢!   埋下了头,挽陶笑得有些悲惨,只盼着明日宴会上不会看到沉天君主。   而细数这几日,挽陶总共有三件倒霉事,第一,坏了沉天君主的陶罐,第二,被白慕青逼到了宴会之上,这第三嘛,便是沉天君主来了。   挽陶坐在大殿之中,头一直埋啊埋地,恨不得来个遁地术逃脱,可偏生一旁坐着的小寿星正用一双软胖软胖的小手扯着她的衣裙,左右摇晃,动静十分之大。   挽陶一手扶额,一手按着白慕青的小爪子,终于在沉天强大的视线下,安然无恙地活着过了一日。   熬过了宴会,挽陶只觉得这浮生殿不是她该住的地方,于是拖着一身晦气到了苍止的院子里。   此时的苍止正和白夙相依偎着,白夙手执书册,而苍止捏着一旁的藕粉桂花糖糕,好不自在。   见挽陶前来,苍止抬眼一扫,不过须臾,而后便一手抱着白夙的手臂,舔了舔唇角的碎渣。   “挽陶,方才沉天君主来过了,他向我求了你。”   于是挽陶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便如此僵硬地吞回了肚子里,而苍止也不理会她那一副如遭雷劈的怂样,用白夙雪白雪白的衣袖擦了擦手指上的脏污。   抬手摇了摇,小北出现,而后将一直呆愣愣处在原地不动的挽陶拖走,方向,南越之地。   直到自己到了南越之地,小北离开,挽陶都不敢相信,那个浮葬一水的苍止,居然一瞬间就把她给卖了。   想她们多年交情,居然如此便宜。   而更让挽陶想不到的是,区区一个陶罐,居然让她上古讹兽在南越之地打杂几十年!   挽陶左思右想,也不明白那陶罐有何珍贵之处,看起来就一普普通通的物件而已。   “师父!”   就在挽陶拿着抹布,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反思第一百五十一遍时,猛然听到一声清脆脆的童声。   仰头望去,便见一火红袍子飞奔而来,正是那苏木无疑。   抿唇思量片刻,挽陶觉得苍止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能养出苏木这等人才,那沉天君主岂是一个省油的灯?   苏木前脚刚踏入门槛,后脚一顿,回头望着石阶上一脸如丧考妣的挽陶,惊讶的‘咦’了一声,而后蹲在她面前。   “你便是浮生殿白夫人养的那只神兽,挽陶。”   “是。”   苏木眼睛一眨,似乎来了兴趣,也不管殿内的沉天,就在外面同挽陶聊起了浮葬一水的事情。   半晌,屋内传来了一丝动静,苏木如梦初醒般起身,而后拍了拍红衫,抬步便要进去。   “对了。”他突然回头,眉头一皱,“我家师父素来和善,你是怎么得罪他了,居然被罚在了这里清理灰尘。”   挽陶嘴角一抽,心道你家师父哪里和善了?   面上堆起来了温和的笑意,挽陶无辜地摇头叹息,“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就是打碎了他一个陶罐而已,大不了我再给他做一个便是,何苦如此为难于我?”   “陶罐?”苏木讶然,而后摆了摆手,“哪个陶罐?”   “就巴掌大小的一个,黑陶。”挽陶伸手比划了一下,又仔细想了想,“上面还有云纹,你说你家师父小不小气?”   苏木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后退,远离了她,“那个,你自求多福吧。”   摔碎了那个陶罐,能活着都不错了,真不知道她是有何勇气在这里抱怨的?   苏木进了大殿,而地上的挽陶依旧云里雾里的。   “挽陶,去把莲池那里打扫了。”   沉天的声音传来,挽陶吐了吐舌头,而后提着木桶离开,脚狠狠踩着石阶,仿佛踩着沉天一样。   ☆、第四十八话   “挽陶。”   “挽陶。”   ……   “挽陶。”   庭院中的人一个翻身下了古树,手中捏着抹布愤恨地进了大殿,看着殿内的人。   沉天一身灰色长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右手执册,左手拿杯,如玉的容颜,高雅的气质。   但是这些都无法阻挡住挽陶心中的恨意,因为这十多日的欺压生活,让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添茶。”沉天头并未抬,右手又换了另一本书册,敛眉的姿态很是安静。   “我说沉天,不就是一个陶罐吗?你至于如此找茬吗?”挽陶揉了揉眉心,而后坐在他面前,手中脏湿的抹布按在桌上,“要不你去浮生殿看看,有哪个看上的,我都给你。”   沉天一扫那抹布,而后微微抬头,“我就看上你了。”   挽陶嘴角一抽,右手拿着抹布起身,狠狠地挖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有沉天如此,苏木不是祸害都难。   晚间,干了一天活的挽陶终于得空休息一会儿,躺在树干上,挽陶陡然发现,这沉天管制的南越之地还是不错的。   唯独主人家有些恶劣。   突然嗅到了沉天的气息,挽陶头一偏,果见沉天披着外袍往池塘处走。   这厮该不会是寻短见吧?   挽陶化成了兽形,而后继续趴在树上,只见沉天伫立凝视池水,而后右手抬起,一陶罐浮向池水上空,缓缓旋转。   那陶罐与挽陶那日打碎的一模一样,挽陶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却发现沉天右手手腕血痕遍布,鲜红粘稠的血落个不停。   等到挽陶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趴在了沉天肩头。   “想喝吗?”   沉天低沉的声音传来,挽陶一愣,而后点头,而他将右手抬起,凑到了挽陶唇边。   一般来说,上古神兽,修行越高,对于鲜血的渴求便会越低,只是如今看着沉天的手腕,挽陶却觉得,这简直是明白地诱惑啊!   舌头轻舔,挽陶仔细尝了尝,而后身子又凑近了些,牙齿咬住了他的伤口。   沉天见此,原本嘴角温和的笑意猛然消散,目色一沉,而后绣袍一甩,便见挽陶摔在了地上。   挽陶几个翻滚,而后变回了人形,疑惑不解地看着沉天,须臾后,豆大的眼泪落下。   沉天一愣,几步上前,而后蹲下了身子,手指抬起。   “滚开!”   挽陶毫不客气地打开了他的手,眼泪越发多,“沉天,你混蛋,是你让我喝的,你发什么神经!讨不讨厌!”   “讨厌?”沉天收手,不解地看着她。   “对!”挽陶一抹眼泪,双目通红,“反正我已经在这里留了几个月了,算是赔了你的东西,我要回去,再也不来南越了!”   挽陶倾身将他一推,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沉天被她推得跌坐在地,眉头紧锁,正准备起身追上,喉间突然涌出一股血腥味,他一手抚胸,咳出一抹猩红。   浮生殿。   此时的苍止正捏着一团藕粉桂花糖糕,眉毛拧着,抿唇看了看身上趴着的挽陶,手指捏了捏她的耳朵。   苍止挑眉,又望向了一旁坐着的白夙,耸肩表示无奈。   白夙叹了口气,而后偏了偏身子,避开了苍止的求助视线。   见此,苍止撇了撇嘴,而后再次扯了扯挽陶的耳朵,“挽陶?”   怀中的人翻了翻身子,嘀咕一声,苍止继续扯着她的耳朵,“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对于沉天的血液那么渴望?”   见她不吱声,苍止叹了口气,“挽陶,从我将你带回浮葬一水时,你对于鲜血便没了贪念,你当真不知自己那时打碎了什么吗?”   不就是一个陶罐吗?   挽陶撇嘴,但还是坐直了身子,倾耳以听。   “南越之地素不平静,即使有沉天坐镇,也少不了些妖魔鬼怪作祟,而沉天身为南越之地的君主,自是要承担起封印之任,他的封印之物便是千坟壶。”   也便是挽陶当时打碎的那个陶罐,而那个陶罐中,消散的,化为灰烬的,以及尚未净度的,在那一瞬间便全部进入了挽陶体内。   作为上古讹兽,她是一件很好的容器。   “当时沉天告知我时,我本不信,后来一见你,果真如此。”苍止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一手扶额,“好歹你也跟着我多年,怎地修为都送回了娘胎里,连这点小事都未察觉?”   “那……”   “行了行了,不解释了。”苍止摆手,面色不大好。   “苍……”   “我知道了,道歉什么的,你去找沉天比较好,千坟壶的事情只有他清楚,只可惜如今受了反噬,沉天是半点灵力都没有了,苏木又不是一个省事的人,日后若是有人去报复,一个青术怕是累的够呛。”   见她依旧扶额,挽陶深知自己插不进去这个话题,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白夙,这才转身离开。   而挽陶前脚刚走,苍止便抬起了头,眺望了下远方,而后软绵绵地趴在了书案上。   白夙起身,而后揽着她坐着,“挽陶日后若是知道你就这样把她卖了,会不会拆了这浮生殿?”   苍止顺势靠着他,手指紧攥着他的衣袖,叹了口气,“比起这个,如今我倒是更担心南越之地。”   还有沉天,身为上神,灵力突然消失,若是被外界知道了,不知会有多少妖魔觊觎挑衅。   “沉天他掌管南越之地多年,这些事情,他还应付得了。”白夙手指覆上她的秀发,以额抵额,柔声安慰着她。   “可是我们这样的行为,叫不叫作壁上观啊?”苍止抿唇,诚然她与沉天并无多少交情,可如今这样,委实有些不地道。   “我们若是插手了,沉天灵力丧失的消息会传的更快。”   白夙右手掌抚着她的面颊,唇瓣贴近,亲昵地吻着她的耳垂,“没事的,安心。”   “唔。”苍止躺在他的怀里,低声细语地应了一声,而后双手继续紧攥着他的衣袖。   黝黑的双瞳就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如玉容颜,苍止面色泛起了一丝艳红,身体一阵酥麻,她便用贝齿咬住了他的手指,瞪着他。   白夙轻笑一声,而后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衣裙之中,继续揉捏。   “娘亲!”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声音使得苍止猛然清醒,她将敞开的衣裙一拉,埋首藏于白夙怀中。   “娘亲娘亲。”白慕青此时正迈着小步子跑过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很是好看。   “咦?爹爹,大白天的,你们又要睡觉了吗?”   童言最是无忌啊!无忌!   苍止抿唇,又往白夙怀中埋了埋。   白夙轻笑,右手按住她的头,看着白慕青,“阿青有事吗?”   “有。”白慕青清脆脆地笑了一声,而后又拧眉摇头摆手,“不不,突然没有了,爹爹你们睡觉去吧,不用管我。”   苍止再次埋首,颜面何存啊!   等到那脚步声不见,苍止这才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手指掐着下巴。   “白夙。”   “嗯?”   “我觉得不能让慕青和苏木混在一起了。”这品行,简直比她当年还恶劣啊!   白夙一向很遵从自家娘子的话,闻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而后将她拦腰抱起,往寝殿走。   “喂!干嘛?”猛然被抱起,苍止一声惊呼,双手紧紧攀着白夙的脖颈。   “上床,睡觉。”   白夙继续煞有其事地回了一句,而后便没有再理会她。   而挽陶出了浮生殿,在空中左右徘徊不定,半柱香的时间后,才往南越之地走。   沉天所在的地方本就清净,除了青术和苏木,再无他人,而此时,这地方越发清净,或者可以说是一片死寂。   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沉天所在的宫殿,挽陶有些怯懦不安,总觉得怪怪的。   该不会是沉天的旧仇已经杀过了?   心念至此,挽陶心猛然一沉,而后飞快地跑去了沉天那里。   空荡荡的大殿中,一眼望尽,四周除了书架还是书架。   沉天便是如此,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而西南一角设下的书案那里,此时正坐着一人,只是他背靠着书架,一手搭在膝盖上,灰袍上是斑斑血迹,原本红润的面色此刻一片枯白。   听到了动静,沉天仰头,熠熠生辉的眸子此时也是一片空寂。   “你来干什么?”   挽陶撇嘴,暗道我要是不来,你这住所就该叫妖魔鬼怪拆了。   她坐在他的面前,目光从他的面颊上移至他的手腕上。   沉天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而后抬手,露出了手腕上的伤痕,“你要喝吗?”   “你会死吗?”   “啊……”沉天有些艰难地坐直了身子,眉头蹙起,“你要是喝了,就该死了。”   挽陶伸手扯过他的衣袖,盖住了那几道伤痕,偏头移开了视线,轻添下唇,“那还是算了。”   “呵。”   沉天轻笑一声,却因为一点动作而咳嗽了半天,挽陶再次偏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随手翻过沉天面前的书。   “你睡吧,我守着。”   “嗯。”沉天继续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而后右手扯了扯身上的袍子,俯身趴在了书案上。   不久后便传来了浅淡的呼吸声,挽陶这才坐正了身子,胳膊肘子支在书案上,仔细打量着他。   想来沉天是真的困了,如今又不见青术和苏木,他一个人也真是能够撑的。   挽陶手指搭在了他的墨发上,双唇紧抿,微微挑起。   “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什么事都结束了。”   ☆、第四十九话   幽山朦胧月,灯盏孤独。   苍止收回了手,而后起身站在白夙身侧,望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挽陶,不由得揪心。   榻上的人缓缓转醒,而后捂着额头起身,在看到屋内的两人时,眉头蹙起。   “苍苍?这里是什么地方?沉天呢?”   话音刚落,挽陶便察觉到了异样,虽然一身衣物干洁,却是掩不住血腥味。   挽陶心猛然一沉,而后仰头看着苍止,唇色煞白,“到底怎么回事?”   “你当真不记得了?”   该记得什么?   挽陶摇头,她只记得她去了南越之地,然后一直留在了那里,她和沉天很好,他们一直在一起,她听他抚琴,她看他谱曲,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挽陶,你没有控制住你体内的妖物。”苍止叹了口气,接着继续道:“你被控制了,去了鬼界进行屠杀,沉天找到你时,你已经疯了。”   “我是不是伤了他?”挽陶第一次有些惶恐不安,那个时候,她谁都不认,沉天怎么能够去找她!   苍止的沉默让挽陶的心猛然一沉,她翻身下榻,一个踉跄,连忙拽住了苍止,“苍苍,他在哪里?”   “鬼界修罗塔。”苍止抿唇,挽陶在鬼界大开杀戒,不管是不是出于本意,她犯下了的罪孽必须承担。   挽陶摇了摇头,而后飞身离开了房间。   屋内的人叹了口气,而后靠着白夙,抬手揉了揉眉心,“真是让人头大,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能折腾?”   “你若是觉得头疼便不要管这些事了。”白夙抿唇一笑,将她的手握住,一手捏住了她的鼻尖。   苍止脸一皱,而后嘟嘴,“能不管吗?挽陶一开始就不让人省心,我怎么放得下。”   “呐,还不是有沉天吗?”白夙轻笑,松开了手,“沉天你也信不过吗?”   “嘁!”苍止不屑地撇嘴,双臂环胸,“一想到苏木那厮,我就觉得沉天十分不靠谱,就算挽陶体内的妖物被封印了,可他还不是进了鬼界修罗塔。”   “既然你也知道沉天不是一块好料子,那修罗塔一事说不定也是他为了偷取同情呢?”白夙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出了房门。   眉头蹙起,苍止恍然大悟,而后仰头看着暗淡无光的天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随便,出去散散心。”   一般来说,白夙的散心时间会超过五百年。   “那浮生殿呢?你不是有事物处理吗?不通知雾彻?”   苍止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自从白夙入住浮生殿后,折子好像就没有断过,这次不辞而别,那雾彻会不会炸了?   “他应付得了。”   “对了,还有慕青呢?”苍止一拍额头,瞥了眼白夙,“不会又是和苏木下界了吧?我不是说了,让她和苏木那厮不要混了。”   “小左他们一直陪着,小孩子嘛,多玩玩就好。”白夙摇头一笑,心想这小家伙对于沉天的成见真大。   “苏木那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去枕梦楼,有什么好玩的。”苍止不屑地撇嘴,双眼一翻。   “枕梦楼已经破败了,苏木也玩腻了。”几年前,苏木便已经不再去枕梦楼了,那里估计也留不了人了。   一说到枕梦楼,苍止不由得怀念起来了,说起来她和白夙也去过几次,也算是个好地方了。   “白夙,我们先去青花坞看看吧。”   自她离开后,少熙与后世便一直住在青花坞,仙帝亦不曾过问,仿佛忘了这号人物似的,只有在一些盛大宴会上,少熙才会出席。   而如今早已过去几百年了,也不见少熙和后世成亲,就算后世不急,这六界四族也有些着急了。   毕竟是九君子之一,又得百花爱恋,若是出点事情,可有的看了。   白夙微微点头,而后握着她的手,去了青花坞那里。   而此时,鬼界的修罗塔。   黑色大理石柱支撑着压抑沉重的屋顶,四周石门禁闭,一片死寂。   修罗塔幽静,一般少有人来,又坐落在鬼界,更是死气沉沉地。   挽陶四望,而后飞身至三楼,试图打开那禁闭的石门,可是修罗塔除了鬼王带受罚之人来时,其他人根本打不开石门。   到了一层,挽陶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修罗塔的惩戒之力对她有一定的影响,她喘息几声,目色艳红。   “沉天!”   “沉天!”   步伐踉跄,挽陶几次险些跌倒,她在修罗塔内漫无目的地喊着,似乎除了这一点,别无他法了。   寂寥空荡的修罗塔内只回荡着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悲怆。   喉间涌出一股鲜血,挽陶深知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若是继续留在此地,她很快就会成为修罗塔其中的冤魂之一。   可是,沉天他还没有出现。   第一次,挽陶觉得自己很没用,除了挂着上古讹兽这个名号,背后再靠着苍止这座大山,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沉天!”   挽陶有些筋疲力尽地跪在地上,嘴角鲜血流淌,她仰天大喊。   “沉天,你出来!”   “你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出来啊!”   “死沉天,混蛋登徒子,我讨厌你!”   “沉天!”   “别吵了。”   就在她声嘶力竭地怒号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声音,很淡很淡,淡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   挽陶迅速回头,只见那大理石柱后缓缓走出一人,他一手扶着大理石柱,一手抚胸,从柱子后移了几步上前。   灰色的袍子不染纤尘,只是脸色不好,只是几步,便有些无力地坐在了地上,背靠石柱,仰头望着挽陶。   挽陶双目一红,而后起身飞快地跑到他面前,一个飞扑便躲入他怀中。   沉天闷哼了一声,而后单手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怀里的人,“没事了,没事了。”   “混蛋沉天,谁让你替我受罚的!”是她在鬼界大开杀戒的,谁允许他自作多情的跑来了。   “我怕那些鬼吓到你。”   挽陶破涕为笑,而后坐直了身子,抹了抹面颊上的眼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你没什么大碍吧?”   “安心,死不了。”沉天勉强一笑,收回了手。   “别笑了,笑得比哭都难看。”挽陶撇嘴,颔首低眉,微微嘟嘴。   沉天见此,不由得轻笑一声,而后手抚着她的长发,“你来时有没有被吓到?”   挽陶摇头,方才自己一心寻找沉天,只埋首冲进了修罗塔,恐怕那些鬼兵都没有看清楚她的身影,所以她也不曾注意。   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大理石塔顶,她这才发现塔顶上镌刻着一些东西,打了个哆嗦,挽陶往沉天身边靠了靠。   “那个……沉天,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这地方,已经不能用阴森森这个词来形容了。   “嗯。”沉天起身,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挽陶身上。   挽陶带着他出了修罗塔,抿唇看了看,“我们去哪里啊?”   “青花坞。”   “唉?”挽陶讶然,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去青花坞?干什么?”   “花神司大婚,宴请众位仙友。”   “哦。”   少熙与后世大婚,她还是没有接到过这个消息,想来苍止也会去的。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冷不防的,挽陶突然问了这一句,耳边一阵轻笑,沉天半阖着眼,声音低沉,“想过门了?”   “没有。”挽陶瞪了他一眼,而后拖着他往青花坞赶去,“对了,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没有准备。”   “啊?”挽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将自己与沉天一同从云端摔下,“你说什么?空手去?”   就算外界传言南越之地的沉天君主与花神司少熙关系再好,也不能在人家的大婚上空手而去吧?   云端之上的沉天见挽陶蹙眉,也凝眉思索了片刻,而后仰头抿唇一笑,“我觉得我亲自前去,已经可以让少熙那厮感动万分了。”   够无耻!   挽陶嘴角一抽,而后不再理会他,如今她算是真真正正地认同了苍止他们的话。   能养出苏木这朵奇花的人,又怎么是块好料子呢?   不过等到他们去了青花坞,这才发现,原来无耻不带礼,混吃混喝的仙友不止他们二人。   清风徐徐,晨曦来临。   挽陶仰头看着,而后回头望了望一直盘腿而坐的沉天,后者对她淡淡一笑。   挽陶回头,歪了歪脑袋,“沉天,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嗯。”   得到了沉天的回答,挽陶嘴角微微上扬,双眼弯成了月牙状。   她见惯了浮葬一水时弑苍与那个人的相伴,所以总是害怕着有人会离她而去,如今想来,自己也不是十分倒霉的那一个。   七里青花坞,红纱遮天,灯火通明,宾客纷至沓来,有情人,执手共守清浅岁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最新版本